第20章
“他早早就出国了。”张玉给陶西右倒茶,最近天气越发冷了,茶水的热气在杯沿洇开半透明的弧,“而且打小性子就冷淡,话少,也不爱笑。这个家里没人了解他,你跟他朝夕相处着,得靠你自己仔细观察了。”
陶西右叹了口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呵出来的气带着淡淡的茶香味,“他就站在那儿,可我却什么都看不透,想对他好也不知从何下手,挺挫败的呢。”
张玉在木桌对面坐下,手指敲了敲桌面,淡笑道:“你别把他看得像个神一样,就当做普通人去观察和实验,或许会得到不错的效果。”
神高高在上,而人才是触手可及的。陶西右思考良久,突然一拍掌,谢过了张玉,“你可真是神医!”
陶西右观察得很仔细,裴鹤京的生活可以说是千篇一律,每一天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行驶着,精准到分钟。
每天六点半起床,健身、吃早餐,八点准时出门去公司,在车上就开始查看核心数据、处理紧急消息。
到公司更是堆成山的事等着他开会审批、敲定,偶尔很重要的商务社交活动,他还需要抽出时间去参加。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忙到五点下班,但这也不代表着他就可以休息,他依旧要继续处理邮件、全球业务沟通,直到十一点左右,才算是闲下来。
陶西右这时候要么在打游戏,要么已经呼呼大睡,脚丫子露在外头,时不时翻一下身。而裴鹤京会开着台灯,取一本书看一会儿才入睡。
两个人睡的时间久了,倒是都习惯了身旁的另一道呼吸声。
夜尽天明。
已进冬天,早晨天色雾蒙蒙的,裴鹤京睁开眼,觉得不对劲。
床头柜上的闹钟没响,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已经七点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回头一看,陶西右揉着眼睛爬起来。
“早上好。”陶西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抬眼观察裴鹤京的表情,“啊,那个闹钟是我关的,我提前问了小高,你今天事不算多,可以多睡会儿,你最近休息得都不好。”
裴鹤京沉默地坐在床边,窗外模糊的光线将他轻轻笼着,看得不是很真切,陶西右心底有些沉,害怕裴鹤京会生气。
他是有点没有自知之明了,但偶尔看见裴鹤京疲惫的神色,他的心疼占了上风。
但其实裴鹤京此刻只是在思考和感受,他的作息时间一直非常固定,多年来都是如此,很多时候都不用闹钟,一到时间他自己就会醒来。
今天早上也是,模糊中他有想醒过来的念头,就有一个热烘烘的东西在他怀里拱,把他又拱得沉睡过去。
奇怪的是,裴鹤京觉得往常紧绷的神经此刻像泡在温水里的毛线,慢慢松开了褶皱,久违地觉得轻松。
他转过头,看见陶西右下半身躲在被子里,双手捏着被角,眼神有些怯,又有些好奇和紧张,眉毛时不时抬一下偷看。
房间没开灯,像蒙着一层纱,陶西右的睡衣领口有点大,露出右边的锁骨,像一节温润的玉,泛着淡淡的光泽。
裴鹤京也以为自己会生气,为陶西右不知天高地厚的多管闲事。
窗外的山茶树在微风中舒展,叶片轻轻晃动着。
裴鹤京沉默得越久,陶西右心底的忐忑也越发的重,正当他准备认错时,头顶突然一重,是一只手轻轻压了一下。
“你再睡会儿。”
往常陶西右要睡到十点来钟才会起床,但是今天一直到裴鹤京离开房间很久,他都清醒地瞪着眼,没被骂,甚至裴鹤京都没有沉脸。
他赌对了,裴鹤京并没有很排斥很讨厌。
裴鹤京有起床气这件事,陶西右是猜出来的,平日里对方的情绪藏得极深,难以窥探分毫。不过陶西右发现窗外那棵山茶花上住着一窝鸟儿,偶尔早上叽叽喳喳叫唤,会把裴鹤京提前吵醒。
这时候他总是微皱着眉,掀开被子的动作会重上几分,但是尽管如此,郑伯提了几次要将鸟窝移走,裴鹤京都没让。
陶西右心里热热的,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那么一点点,裴鹤京的角,是软的,并不是冷冰冰。
小高最近到是冷得不行,主要是他发现自家老板最近好像有点赖床了,以往每天都雷打不动八点准时上车的人,现在有时八点十几,偶尔快八点半才到。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小高的错觉,裴鹤京早上的脸色也不再像曾经一样凝着冰碴似的,任谁多看两眼都会被那股冷气压刺得缩回目光。
老板最近心情不错?小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肯定是老板家里的那个小妲己,勾的君王心情愉悦,都不想起床了!
其实陶西右也很惊讶,从第一次之后,裴鹤京就把每天起床的闹钟改成了七点二十分,像是真的体会到了贪睡的舒爽。
都是好现象,陶西右自信起来,开始让自己越来越多地插入裴鹤京的生活里。
晚上会在他工作时送水果,偶尔大胆点还敢在他揉眉心时跑过去给他捏肩,半夜起来上完厕所还会自以为贴心地给他掖原本盖得好好的被子……
裴鹤京往往皱眉,但未曾明确拒绝。
这像是一个鼓励的信号灯,陶西右干得越发卖力。
本来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静的、循循渐进地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又迎来了一月一次的“聚餐”日,而裴瑄最近得了重感冒,坐了一会儿身体实在不适,被佣人搀扶着去休息,晚餐也没来吃。
陶西右坐在裴鹤京身旁,桌子上坐了好些人,菜还没上齐,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句聊着生意上的事。
“诶,鹤京,最近和宇环的那个项目听说出了点问题?”裴元脸上挂着笑,像是关心,“需要帮忙的话记得跟哥说,最近刚好也闲得慌。”
“不劳大哥费心。”裴鹤京淡淡地回答一句,既不补充细节,也懒得搭理裴元的小心思。
“兄弟间要团结。”这时对面一个中年男人把玩着大拇指上的帝王绿扳指,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鹤京啊,多让哥哥帮你,不是坏事。”
裴鹤京扫了对方一眼,垂下目光去饮了一口茶,不做应答。
陶西右倒是盯着对方多看了两秒,这人是裴鹤京的二叔裴宁德,听张玉说这人可不是善茬,野心勃勃,一直伙同儿子在暗中和裴鹤京较劲,试图分个高低。
裴鹤京话少,且裴家讲究长幼尊卑,因此对方的种种行径裴鹤京一概无视,通常不做回应。可正因如此,裴宁德仗着长辈的身份,时常端得高高在上的模样,说这说那的。
这不,裴鹤京不接他的话,裴宁德察觉到陶西右的视线便冲他发难,“小子,你待在裴家这么久,家里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吧?可要好好伺候我们鹤京,他高兴了,随手丢点肉都够你们一家子趴着享用了。”
即使裴家人很多都看不上陶西右,但是除了裴元和裴沙川时不时阴阳两句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得过分明显。
这是第一次,当着一桌子的人的面,陶西右被人赤裸裸地羞辱。
他的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裴宁德那些话反复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像被人按在碎玻璃上摩擦一般难受。
他很想一拳头飞过去,说他什么都可以,凭什么要带上他的家人?
但是不行,陶西右用余光瞟了一眼裴鹤京,对面的人是长辈,不能轻易动到长辈的头上去,不然会让裴鹤京难做。
一切只在两秒之间,裴宁德又继续看向裴鹤京,“平常也要注意安全嘛,听说你之前还亲自收拾了一个混混……”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裴宁德挑了下眉,笑得更开,“年轻人嘛,总是冲动,讲究个性,但是有时候有些代价是沉重的。就像你父亲,当初我就说那个港口不要做,怎么劝他都不听,要是听我的,又何至于英年早逝?”
此话一出,众人的呼吸声像被按了静音键,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佣人上菜时盘子和桌面接触发出的轻微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裴鹤京和裴宁德之间游移,裴宁德早就不爽老爷子未来要将裴家交给裴鹤京的事人尽皆知,这几年来没少做动作,老爷子只好补偿了他许多,想以此达到平衡,但显然效果甚微。
在豪门,亲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大家都在屏住呼吸等着看裴鹤京会有什么反应,这是自他回国以来,裴宁德第一次在桌面上下他面子,踩他痛处。
如果裴鹤京依旧冷处理,以后怕是裴宁德只会越来越嚣张。
那些人的目光像是冷刀子,即使插向的人不是自己,陶西右还是痛到眼皮狂跳。
他看见裴鹤京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半分波动,但攥紧茶杯的指节却已泛白如霜,于是胸腔里的岩浆在一瞬间决堤……草,都去他妈的吧!
陶西右突然抄起面前的瓷杯,猛地朝着裴宁德的脸泼过去,“你还是人吗?往自己侄子身上扎刀子!真是人老屁股松,屁话往外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