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后来百分之八十的考据这段历史的专家们均认为,她在火车上遭人识破身份后、被迫投身莱茵河,一身热烈而美丽的衣裙沉入水下,凝固成了一面亡于战争角落的无人知晓的墓碑。
  剩下的两成历史学家相信她还活着,却也觉得她或许被软禁至战争结束,最终改名换姓、归隐尘世。
  ……
  多年后的莱纳·李维乌斯再次重温女人的这段履历,却产生了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
  他认为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或者说玛尔乔娜·李维乌斯并没有死,更没有受到当局的软禁。
  ——她失踪是因为进入了里世界!!
  想想看,在她活跃的年代,她驻足的土地正在经历什么:
  北方的凡尔登战场被后世称作绞肉机,仅在1916年便吞噬了逾70万条生命,平均每分钟就有一名士兵倒下;索姆河畔的炮火轰鸣了整整四个月,开战首日,英军便折损近六万将士。从马恩河到阿拉斯,从伊普尔到香槟,无数小镇在地图上被彻底抹去,唯余炮火反复翻犁过的灰色焦土以及无边无际的墓碑森林,火车与汽车昼夜不息地将士兵、弹药运往前线,返程的车厢里却只装载着沉默的空盔甲与染血的毯子。
  而这还不是结束。凡尔赛合约签订后,某位功勋赫赫的元帅说出的话宛如谶语:“这不是和平,是休战。二十年的休战。”二十年后,战火果然重燃,铁蹄再次越过边境,那一辆纵横大地的时代列车仍在运行,但这一次,车窗紧闭,目的地是奥斯维辛,是达豪,是没有归程的终点,异族人、异见者、女人、同性恋、抵抗者……一一躺在铁轨上。
  人类的故事周而复始。
  那么里世界出现在21世纪,自然也能出现在19世纪和20世纪。
  文明、冲突、情绪的爆发和大面积的死亡,将一个路过的可能并不无辜的女人拽进了完全陌生的异度空间。
  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成为了里世界的受害者,之一。
  然而她并没有死去。
  第180章 终曲(二)
  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肯定活着,因为她在数年之后生下了莱纳·李维乌斯,所以这里又出现了一个可能很关键的问题,即莱纳·李维乌斯的父亲是谁?
  李维乌斯是让娜工作时使用的假名,莱纳直接继承了母亲的姓氏,说明父亲要么不重要,要么是某种……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状态。
  莱纳用了很长时间才想通这一点。
  一切都要从李维的出生开始倒推。
  李维是谁生的?
  莱纳·李维乌斯和莱纳·李维乌斯。他很少回忆李维出生的过程,不过偶尔沉浸在睡梦中时,大脑会自发地敦促他重温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就仿佛一个人,身处冰天雪地中的温泉,温泉以外白茫茫一片、皆是无边无际的残酷世界,对这个人而言,仅有的热源,仅有的安全场所,就只是浸泡着身体的这一汪小小的泉眼而已。
  在这个比喻里,未出生的李维是泡在温泉里的人,莱纳·李维乌斯是热气腾腾的池水。
  孩子的出生宛如站在池水的视角,感受着他脱离自己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的身躯,他迈向前方危机四伏的凛冬,并永远地带走了池水的一部分。
  当然,一定有人又要问了,生出李维的究竟是一号呢,还是二号呢?
  很难说,毕竟李维的呱呱坠地没走常规流程,大概也许是一半一半吧。
  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两个莱纳·李维乌斯?他们又为什么能违背生理常识地生出孩子?
  来自修真世界的遗民会告诉你,古语有言,阴阳合德,万物化生。
  一号与二号一者为阴、一者为阳,一者为善、一者为恶。他们相生相克,二人之中仅能留存一人,但是相互接触时,却可谓天雷勾地火、久旱逢甘霖……总而言之,能生孩子,会生孩子。
  这可能就是天道的玄妙之处吧。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所谓的“一”是指自攻自受……呸,扯远了。
  反正李维的出生是该道理。
  而两个莱纳·李维乌斯的不同属性就更好理解了——遗民们说得玄乎,其实翻译过来只用一句话,他们一个象征里世界,另一个代表着现实世界!
  里世界与现实,即为宇宙的阴阳两面。
  当年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误入里世界,凭借着出色的个人能力逃出生天,随后横跨了半个地球和无数年的时空,降落到了大洋彼岸的联邦。
  职业所限,她绝不会与任何异性人类生出后代。
  从她体内挖走血肉的不是人,而是里世界。
  莱纳·李维乌斯的“父亲”,是里世界本身。
  换句话说,他的体内从一开始就流着半阴半阳的血,随着时间的推移,两种力量之间的互斥越来越强烈,终于有一天,莱纳·李维乌斯分裂成了两个相同又不同的个体。他们杀戮并“结合”,最后迎来了李维的诞生。
  李维是人类与里世界的孩子,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是他真正的祖母。
  不过和莱纳·李维乌斯不同的是,阴阳两种血脉在李维的身体里并不是对半分的。他从出生起就更像人类,里世界的特征则极为稀薄,正如莱纳同他的母亲长得其实并不完全相同,而李维的五官与让娜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战时的法兰西人若是有幸看到21世纪的李维,甚至会以为曾经舞台上那位风姿绰约、红极一时的美人踏过时光的缝隙又回到了人间。
  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人类的基因本就无比复杂和强大。
  岁月匆匆流逝,几十年一晃而过,莱纳·李维乌斯成功杀死了自己,李维作为人类的小孩一天天长大,世人沿着错综复杂的命运轨迹蹒跚前行,然后平平淡淡地重逢在下一个十字路口。
  那就是现在。
  此时此刻。
  莱纳·李维乌斯几乎想要微笑了。他也确实笑了起来,酒馆里的其他人不明所以,呆呆地望着他放下枪,伸手从背后的口袋里逃出一足根有婴儿小臂粗的洁白如玉的骨头。
  离他最近的人脸都要扭曲了:哪个正常人会随身带着这么大的骨头啊!!
  该不会是人骨吧……?
  莱纳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行我素地将骨头放在身前,双手按在桌面上,眼神变得异常专注。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火与风中走出的存在,掌管死与光的主宰,你曾在亚伯拉罕头顶燃烧、在约伯耳边低语,你在沙漠中行走,令岩石裂开、敌人下跪。”
  骨头忽然震颤了一下。
  细若发丝的金光逐渐从莱纳的手掌下方扩散开来。
  他对异象象早有预料,面色平淡、话音不停:“听我说话,睁开你的眼,看清我是你的选者,以你留下的骨为器,燃起你的意志和烈焰——降临吧,鲁赫曼。”
  这段大逆不道的祷词可以直译为:别tm睡了,快来帮老子的忙!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宗教的信徒敢于这样和自己信奉的神明对话,同样的,哪怕再怎么不拘小节的神明,也不会回应如此命令式的召唤。
  可是莱纳·李维乌斯的祷告偏偏有效果!
  话音未落,不知名动物的骨头表面浮现出一层幽微闪烁着的经文,空气变得灼热、凝滞,地板下方仿佛有无形的沙尘在涌动,死寂的骨骼开始缓慢生长,从婴儿臂粗逐寸延展、开裂、扭曲、蜕变,竟如节肢动物般一点点生出新的枝杈与脊棱!
  十几秒钟后,最初不过几十厘米长的白骨,在莱纳掌下已然如权杖般挺立于地!
  旁边的普通人们看傻了眼。
  同胞又偷偷进化不带我——怎么还有人转职成了魔法师啊,这不科学!
  远方的李维透过望远镜和酒馆的窗户看到这一幕,心中却有了明悟:
  “骆驼的骨头。”
  是莱纳·李维乌斯的战利品之一。
  这根骨头堪称神明的脊梁,莱纳利用沙漠文明和各部族的情绪塑造出了白骆驼以后,使用不道德的手段窃取了它,从那以后,白骆驼与丑猫沦为只余神性的空壳,实际力量则十不存一。
  在这样的情况下,莱纳·李维乌斯自然不会像李维一样、每次干点啥之前还得和黑蜡烛讨价还价并考虑为死亡女神供上炸鸡,你都说不清楚莱纳和骆驼骨头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信徒,神明的力量在他手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里世界的恶灵领主都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也不需要准备祭品。骨头是从里世界雪山脚下的一只野鹿的尸骸上取得的,可谓零成本、无添加、自然又健康。
  召唤出神骨之后仍然不是结束。
  白骆驼与丑猫是神的两个分|身,它们的上司既可以称之为巴力,也有一个真名,叫做鲁赫曼。祂掌管生育、天气、季节、和战争,因此莱纳·李维乌斯握紧白骨权杖,指着前方的木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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