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真的没有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根针,对准了他。
  冯道全很清楚,如果自己再不拉回主导权,
  这根针,就会扎进他的命门里。
  “有的话,你又能帮我做什么?”
  只见高海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放到桌上,推了过来。
  冯道全眯眼看去,屏幕里的新闻照片上,两只手虚伪地交握着。
  他知道这两个人,分属于不同阵营,表面上一派和气,私底下却早已经水火不容了,毕竟他们上头那位离职以后,他们两个的身份都有足够的资格去争一争。
  “冯总,选一个吧。”
  “选什么?”
  “帮您的女儿选一个新的靠山。”
  冯道全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在这两个人之间选一个,即便是钟士承也不敢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嗤笑,“这两个人,是你能左右的吗?”
  高海臻没有回答,将手指放在屏幕上,轻点了两下。
  “冯总,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废话,”她掀起眼皮,瞳孔黑得连一丝光也照不进,“所以,您只需要告诉我,您女儿以后的领导是姓赵,还是姓薛就够了。”
  冯道全望着她,眼神中的防备渐渐消去。
  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不加掩饰的审视。
  以他对高海臻的了解,不至于说出这么不自量力的话来。
  可是,她又凭什么能做到呢?即便是钟士承本人,也不一定能如此笃定谁输谁赢。
  毕竟他当了这么多年总法,太清楚不过,士农工商位置再怎么变,首字都是稳稳坐第一排的。
  正在冯道全思索间,几只喜鹊扑着翅膀飞到了窗沿上。
  原本象征吉祥的鸟,此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叫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高海臻,我不想跟你玩什么猜谜游戏,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左右得了的。”
  “如果你有把握,你就应该让我知道你的底气从哪里来,而不是跟我在这里故弄玄虚。”
  言及于此,他的语气也不自觉掺上了一丝怒意。
  可说完,冯道全就知道,在这场谈话中,主导权就已经在失控的情绪中交了出去。
  高海臻平静地收回手,盘在桌面上。
  “当年唐信上位后,和会长做了个约定。”
  “他帮会长开口子,会长替他捉虫子。”
  “怎么开,开了多大的口子,相信冯总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作为总法律顾问,冯道全对她的话深有体会。
  康利能有惊无险走到今天,的确是靠唐信给他撕的,这大大小小的口子。
  “所以会长提前收到了消息?”
  “如果有消息的话,我就不会让您选了。”
  “好吧,那你说的捉虫子,是什么意思。”
  “虫子多了,木头会烂。木头一烂,这椅子,就坐不稳了。”
  这个道理,冯道全不是不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这一切跟她这个秘书有什么关系。
  “您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冯道全的思绪被她的声音打断。
  他看过去,只见她身体向前靠,
  一字一句,砸到他身上。
  “我,就是那个捉虫子的人。”
  夕阳从窗缝里切进来,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地爬在屏风上。
  冯道全盯着那抹影子,忽然觉得这房间逼仄无比,让人窒息。
  他的手无意识捏紧茶杯。
  茶水早已冷透,在杯壁上凝了层湿漉漉的雾。
  沾在他手上,似一层冷汗,从毛孔中渗出。
  “冯总,”高海臻昂了昂下巴,指向手机,“为您的家人,选一个大好前程吧。”
  大好前程四个字,在冯道全的脑中盘旋。
  像不断膨胀的气球,一点一点,挤占了他思考的容量。
  气球越来越大,大到随时随刻就要爆炸。
  可即便如此,冯道全抬手捂住脑袋,仍在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自己选的人输了,会有什么后果?
  会断送女儿的仕途吗?
  不,不,应该还能有得谈…
  不管谁输谁赢,肯定都会给钟士承一个面子的。
  自己当年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一直到现在,都没要求他做过什么。
  求他帮忙在中间说说情,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跟了钟士承这么多年,冯道全更清楚的是,他只允许下属有一次开口的机会。
  人情这东西,本来就是交易品。
  开口之后,他总法的位置,就算是到了期了。
  如果没有了现在的地位,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冯道全想不出来,也从来没想过。
  在康利工作了快三十年,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会待在那栋大楼里面,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所以,离开了那里,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墙壁上,泼墨山水画,嵌进了时钟。
  时针每前进一格,钟面上的水墨就会浓一分。
  转完一圈,就会重置。
  现在,距离十二点仅有几分钟。
  表盘上的山石轮廓,几近焦墨。
  终于,在分钟走完最后一格,冯道全抬起手。
  食指缓缓伸出,阴影投在屏幕,如一滴焦黑的墨,落在一张人脸上。
  看到被遮住的那张脸,高海臻唇角弯起。
  “说吧,要我怎么做。”
  冯道全的声音像是坠了块生锈的铁,粗糙,又沉甸甸的。
  “打开它。”
  顺着高海臻的目光看去,他的视线落在方才她给自己的文件袋上。
  明亮的黄色,刺目极了。
  盯着那文件袋,他喉间发出一声讥笑。
  不是笑别人,而是笑自己。
  笑自己明知是饵,却还得咬钩。
  他伸出手,打开了文件袋。
  袋子很薄,里面装着一封举报信和一份法律代理合同。
  将合同放到一旁,冯道全先打开了那封信。
  当看到自己大女儿名下的公司赫然在上时,他瞳孔猛地一震。
  “这信从哪里来的?我女儿不可能做这件事!”
  关系到女儿,一向泰然自若不轻易表露情绪的冯道全,也难以淡定。
  “您别着急,”高海臻端起重新倒好的茶水,热气在两人之间竖起成一道朦胧的屏障,“这封信是假的,只是用来钓鱼而已。”
  “钓什么鱼?”
  “一条利令智昏的鱼。”
  意识到什么,冯道全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他伸手去拿自己的茶杯,却发现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凉了个透。
  “那合同呢?”
  “不急,”高海臻站起身,高大的影子斜斜投在屏风上,将那只展翅的仙鹤劈成两半,"等鱼上钩再说。"
  “等等,”冯道全叫住了她,“那她怎么知道,我在给她办事?”
  高海臻回头,“您拿上这些东西去找她,告诉她,您可以帮她。”
  “她会信?”
  “我不确定,”她说,“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信。”
  没再给冯道全说话的机会,高海臻便离开了茶馆。
  她离开后,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铜铃不知何时停止了摆动,连风声都消失。
  冯道全望着对面空空的椅子,他觉得自己方才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看见了妻子和女儿们坐在蛋糕前,闭眼许愿。
  许愿自己在家的时间能多一点,陪她们度过一个完整的童年。
  那时候的冯道全没有听见她们的愿望,因为她们总是无声的,在心里默念。
  可他知道,即便自己听得到,也无法做到。
  他曾经说过,有机会,一定会弥补她们。
  所以他费劲了心思,不惜利用康利的资源,去讨好孙含珍的丈夫,只为换来女儿的坦途。
  因为他很清楚,在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下,光靠个人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得会有多辛苦。
  自己忙活了大半辈子,甚至牺牲了陪伴她们的时间。
  为的,就是要让她们将来能少吃点苦,少走弯路。
  现在,这片偌大的青云,就飘在她们头顶。
  他没理由不去做这个梯子,托举她们登上去。
  只是要联系上那个人,难度不小。
  找了一圈人,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冯道全才将东西交到了她的手中。
  照着高海臻说的话,他打了个哑谜。
  原以为对方会怀疑自己的目的,可一通电话的功夫后,她没有再离开,而是在席间跟自己聊起了女儿的事情。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她接受了。
  目送人离开,冯道全拿出手机准备通知高海臻这个事情,顺便问问那条鱼到底什么时候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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