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杨琳反应了下:“准备离婚?”
饶红倔着的脖子微一点头:“对。”
杨琳问:“忍不下去了?我以为你看着你老公的脸能忍一辈子。”
这句话刺中饶红。
她唰地收起尺子,却没有预想中咬牙切齿的表情,只是异常冷静地开口:“没什么好忍的,他爱找谁找谁,我要过自己的日子。”
杨琳盯着她脸上表情看了会,渐渐想到林坤河。
他很早就出去了,昨晚撞了车今天却没有在家休息,杨琳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关门声,一如09年的那个早上,喀地一声响,像乌云突然合拢,吞没最后一丝风声。
杨琳咳了下,但有一阵没吭气。
转天,她妈妈过来深圳玩。
有弟弟领着,她妈妈这次没怎么晕车,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
他们在杜海若的便利店转了一圈,杨鹏飞问:“姐夫在公司吗?”
杨琳说:“不知道。”
杨鹏飞原本兴致勃勃,听完,立即收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笑。
趁母亲不注意,他小心翼翼问:“姐,你跟姐夫还没和好啊?”
杨琳半垂着眼,仔仔细细剥一根冰棍的包装。
剥完却说:“你想去,打电话问他吧。”
“好,我现在打。”杨鹏飞似乎悟到些什么,马上去拨林坤河电话。
杨琳听到他讲话的声音,语调从兴奋到降了几度,打完回来,整个人都有些无措。
杨琳问:“不在是不是?”
“姐夫说……他在惠州。”
杨琳别过脸,眼皮半抬不抬地说:“他公司没什么好看的,再说现在都在工作,上去打扰别人干什么?”
“对哦,也是。”杨鹏飞很听话,傻里傻气,像小时候被她骗着吃一颗怪味糖。
中午,杜海若请他们在附近吃了顿饭。
还是那间餐厅,进去时碰到黄亚滨,他正陪客人说话,口沫横飞时见到她们,喉咙滚了半截又卡住。
杨鹏飞记得他,悄声问:“姐,这是不是那个姓黄的?”
欢欢开始认人,也指了下他。
杜海若把女儿抱起来转了个面,领进包间。
她没看黄亚滨,但点完菜就付了钱,大概是怕被抢单。
杨琳发现自己看弱了这个表姐,她以为杜海若需要蛮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没想到斩断关系,杜海若比从前干脆得多。
做得这么绝,黄亚滨虽然跟他们在同一间餐厅,但从头到尾都没进来。
下午在杜海若家里坐了坐,晚上,杨琳把母亲和弟弟带去家婆那里。
她妈妈很谨慎,坐着只沾半边椅子,一次呼吸一个动作都带着小心,说话时舌尖轻轻托着送出来,生怕给女儿丢人。
好在她弟弟这几年兵没白当,那种缩头缩脑的影子被军人坦坦荡荡的气质剿灭,他两边宽肩把t恤衫顶得板板正正,跟林坤河父母聊天也很爽朗,话说得刚刚好。
老林总很喜欢亲家这个儿子,亲手给他倒酒:“鹏飞当了几年兵?”
“五年。”
“五年?不容易啊,怎么不继续留在部队?”
杨鹏飞双手托着杯子说:“本来是打算留的,领导说再当几年可以分配工作,但我觉得早点出来也好,当兵太久跟外面会脱节,出来接触面能广一点,机会也更多。”
接完酒,他扯着嘴角笑:“林叔,您看着比以前还年轻。”
老林总摇着脑袋感叹:“你们才叫年轻,我是真的老了。”
杨鹏飞认真道:“真的,我一看到您,就觉得我还在我爸那个店里写作业。”
杨琳听不下去了,低头喝一口汤,润一润发痒的嗓子。
她妈妈和梁老师在旁边聊天,说起林嘉怡,全是对女儿的记挂。
林嘉怡是在他们回湖南的时候走的,在她们吵得不可开交后。
一次并不愉快的重遇,朋友变姑嫂,名义上,她们明明近了不少。
或许原本可以和平相处。
杨琳想得入神,抽了张纸巾擤鼻涕。
梁老师问:“是不是感冒了?”
杨琳摇摇头:“没。”只是淋了点雨,应该不至于。
她妈妈也担心,手放她额头碰了下,杨琳不自在地往后避开:“我没事。”
“那多喝点汤,你太瘦了。”杜玉芬起身,重新给她舀汤。
胳膊伸得长了,杨琳看见妈妈手腕上打晃的金镯子。
她脚尖顿在地面。
回去时杨琳问弟弟:“妈那个镯子你买的?”
杨鹏飞惊讶:“不是你买的吗?姐夫拿过去的,说是你买的。”
他让母亲把东西现出来,除了镯子还有链子,但都被杜玉芬藏得严严实实。
杨鹏飞说:“妈你看,露出来多漂亮。”
他妈妈却只是笑:“自己知道就好,财不外露。”
吃了一辈子苦的人,有一点好东西都宝贝得很,出来玩才敢戴才舍得戴,毕竟在出租房要干活,戴了也招贼。
杨琳手握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握紧又松开:“广东现在很安全,没有飞车抢劫的了。”
首饰这种东西,不戴跟没买没区别。
她专心开车。
后视镜里母亲欲言又止,掌心在膝盖上搓了搓,念叨杨琳:“要注意身体,别感冒了,你一感冒就严重。”
杨琳点点头,下唇咬住又松开。
她妈妈什么都知道。
金子如果是她买的,她妈妈不一定肯要,但女婿买的不一样,那是面子,是女儿女婿感情好的证明。
同样的,她妈妈也不肯给她添什么麻烦。
杨琳把他们带到南山那个房,杜玉芬还是不肯留宿,上去看了一圈就要走。
杨琳叫住弟弟问:“那个老师现在长什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杨鹏飞表情一惊。
杨琳说:“我想知道。”
杨鹏飞迟疑了又迟疑:“那个王八背是驼的,很瘦,踹一脚就翻了……”
他不敢说太多,把杨琳表情看了又看:“怎么了姐?”
杨琳摇摇头:“走吧,叫司机开慢点,有空再来。”
她目送着家人,想起弟弟那句问,为什么跟林坤河结婚。
现在回想,她带着一些心血来潮的目的,对林坤河多少有一点像等待虫子的青蛙,张嘴就吞,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吃亏,所以吞完什么也不考虑,挺着脑袋过。
但林坤河并不那么好消化,在她肚皮里搅得她心神不灵,直到现在,又硬生生把她嘴巴掰开。
这个时候本来就脆弱,之前的矛盾还没解决,一句生硬对话一个回避眼神都有可能破坏,何况找来一把带锈的刀。
这把刀虽然锈,但很有份量,钝钝地在他们之间又割了一下。
杨琳回家,开门后见狗咬着个一次性杯子,四处撞墙。
杨琳找了点东西扔它:“一休!傻狗!”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狗,顽强又无知,找不到出口,自己伤自己。
杨琳嗓子发痒骨头发沉,脱完鞋坐在玄关看它犯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休确实很像那几只被淹死的狗,尤其像她养的那只,黑色的眼睛黄色的毛。
那只狗那么小,会舔她,会跟着她到处跑,杨琳记得它矮得很,连门槛都跳不过去,也记得它被扔到湖里挣扎,哀叫,然后沉下去,几天后浮上来,像一团湿垃圾。
它死后,杨琳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
她梦到被活生生淹死的是自己,浮上来的也是自己,所以对水很恐惧。
但她那时太小太弱也太害怕了,爸妈又不身边,不像她受宠的堂妹,气得要把她爷爷奶奶也推进湖里淹死。
她堂妹很勇,那一天闹得惊天动地,真的差点把她们爷爷也弄*进湖里。
杨琳就想,怎么会有人哭一天也不怕挨骂,还敢跟大人那样撒泼?
好像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杨琳意识到人一定要厉害要会还手,当欺负你没成本,别人就会把你往死里欺负。
于是她开始学着张牙舞爪。
那年从英语老师宿舍出来,班里有了些流言蜚语,几个同学堵住她问了些难听的话,她抄起角落的拖把就跟他们打起来,然后把一个男同学的头压到窗口。
那个男同学嘴里还嚼着槟榔,在她手下干呕了好久,呕出去的口水像血,吓得旁边一阵尖叫。
要不是有人拼命拉住,杨琳一定把人推下去,看他摔个稀巴烂。
“死狗,过来!”杨琳出声喊一休。
一休终于松掉那个杯子,跑过来时毛挡住眼睛,像个可怜巴巴的小老头。
杨琳抱住它,渐渐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示弱,为什么不愿意服软。
很多事情犹如细沙聚塔,塔压着她,有些声音微小而激烈,告诉她待在原地和后退一步都很安全,这种声音同时压倒其它的一切,把她架在高地,怎么也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