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她来看他的时间越来越短,相隔的间隙越来越久,三天、五天、一周、两周……即使来看他,话里也句句都是魏声扬,她的神态中皆是小女孩的嗔怒,动人极了,却是因为旁人所生起,落在崔越溪眼中,处处都刺眼极了。
  今天, 她又来了。
  崔越溪带着晃得叮当响的铁链爬了过去,他抬眸,委屈道:“浣清,你又忘了来看我吗?”
  果然,少女脸上升起抱歉的神色,她忽然蹲下身,取出钥匙,在崔越溪迷惘的眼神下打开了他身上铁链的锁芯, “哐当”一声,铁链没了依托,落了一地,他呆愣在原地。
  白浣清平视着他,眼神复杂,不断变化着,最后转化成了深深的歉意:“越溪,我想清楚了,我不该这样对你的,你受苦了,现在我就给你解开,你快回家吧。”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话语,他连做梦都在想听到这句话。
  被绑来的那段日子,崔越溪疯了似的想听见白浣清说这句话,他多么期盼她能快点醒悟过来啊。
  现在,她真的醒悟过来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错的了。
  历经将近两个月,他终于可以回家了,他自由了。
  崔越溪扯开嘴角,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期,他竟然真的被驯化成功了,此时此刻,他心头升起的不是惊喜,不是激动,而是源源不断的恐慌和失落。
  他竟然在害怕白浣清真的抛弃自己。
  崔越溪眸光暗淡:“浣清…你不要我了吗?”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他回家,哪怕再早一些呢,哪怕再迟一些呢,为什么非要在他头脑最混沌的时期呢。
  少年身上没了铁链,却依旧爬在地上,跪在白浣清的腿边,他又哭又笑。他真的疯了,这种关头,口中竟然吐出——
  “浣清,别不要我,我不想走,你就将我锁在这里吧。”
  “只要你能来看看我就好。”
  “不用很频繁,只要你能想起来看一下我就好。”
  话落,两人都愣住了。
  白浣清皱起眉头,眼里闪过怜惜,她温柔地抚过崔越溪的脸,少年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心,眼神湿漉漉的。
  “越溪。”
  “我在。”
  白浣清轻叹一口气:“魏声扬教我说,真的对一个人好是奉献,不是索取。如果一味地索取,只会将那个人越推越远。”
  她看着崔越溪憔悴的面容:“可是你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将你彻底毁了,越溪,如果是以前的崔越溪,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都是我的错,越溪。”
  崔越溪摇头,他轻声道:“没有……”
  白浣清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眸,认真说:“但是现在还来得及,崔越溪,我为我的自私恶毒道歉,我知道现在道歉没有任何用,我只想尽快找到方式弥补你。”
  “越溪,回去吧。”
  崔越溪只觉自己的心被撕扯成一片又一片,钝得生疼,他想开口,喉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听见自己说了一句:“好。”
  白浣清弯起眼眸,她摸了摸他的下巴:“越溪,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回家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崔越溪扯开笑容,他说我会的。
  他不该那样下贱的,白浣清说的对,他该找回自己了,他现在这样只是生病了,他不可能一辈子被当成牲口,更何况……
  白浣清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异性。
  她提起魏声扬时眉眼弯弯,眼里都是笑意。
  崔越溪终于回到了家中,只是家里空荡荡的,他又是孤独一人,只是,现在他身上没有铁链束缚着他。
  他的心似乎随着被抛弃也跟着空了一块。
  崔越溪表面看着正常极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四肢上的铁链消失了,心上的铁链却缠了一道又一道。比起那真实的铁链,虚拟的铁链更加牢固,更加有驯化性,崔越溪在寂静无人的时候,竟然会思念起被囚/禁在白浣清家中的日子。
  他成了一个贱骨头,奴性被刻在骨子里了。
  他自由了,阴影却如同大山般压在心头。
  他是不是该报警,让那个绑架犯受到惩罚。他不能白白受这么久的苦。
  对,他该报警的,被囚/禁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手指久久停留在110的页面,崔越溪却点不下去。
  他怎么能报警抓她呢?
  白浣清是一个很可怜的女孩,没有人教过她人伦道德,没有人给过她关爱与呵护,甚至,她自己也时常经历着不平和欺凌。 “不知者无罪”,他是她的朋友,他怎么可以将她推向悬崖边头。
  她对自己也很好,她给自己过生日,给自己买蛋糕,把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做给他吃,她甚至……主动将他放了回来。
  他怎么可以报警抓她呢。
  崔越溪悲戚地发现,他不敢。他连报复,都不敢去做。
  他装着成为一个正常人,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平静地上下学、写作业,结束后,他依旧是原先那个品德兼优的班长。
  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内里已经尽数腐烂。
  他完全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道德感强烈地去帮助任何一个有困难的人,被蛇咬以后,他开始“杯弓蛇影”,他怕又会引来无妄之灾。
  他开始心不静,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白浣清身上,他看见少女不再阴沉古怪后,她温和随性的性子吸引了许多同学,她身边聚集了很多人,有男有女,他们都争着要和她当朋友,她很惊喜,也很喜悦,对每个人都言笑晏晏。
  他也看到,那个所谓的转校生和白浣清过于亲昵的接触,每当下课,白浣清都会不见了人影。上课铃一打,那个相貌清俊的少年就会送她回教室,教室外面,郎才女貌的两人依依不舍地送别,简直般配得要命。
  周围的同学都被他们吸引住视线,崔越溪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道:“白浣清和魏声扬是谈恋爱了吧,每天都黏在一起。”
  “好像就最近谈的,啧啧,不愧是热恋期啊。”
  她谈恋爱了。
  崔越溪垂眸看桌上的试卷,却只觉每一处都写着白浣清三个字,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她谈恋爱了,他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她不是说,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吗?既然是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一次也不来找他;既然是最好的朋友,怎么一句话都不和他说;既然是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谈恋爱了,也不和他说……
  崔越溪咬唇,心像被只只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咬着。
  终于,在放学后,他没忍住,他跟踪在了白浣清身后,他只是好奇,她和魏声扬到底谈恋爱了没有。
  他看见她等在教室外面,翘首以盼的模样,等那道挺拔的身影走来,她蹦蹦跳跳地到了他身旁。
  他看见魏声扬弯眸,轻轻为她抚去发上飘落下来的蒲公英。
  少女睁大了双眸,她脸上升起羞怯的红意。
  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就并肩走了。
  一高一矮,就连背影,都般配极了。
  一切似乎都明了,崔越溪盯着眼前的一幕,忽然觉得自己的自欺欺人很可怜。
  他们之间有没有关系,有谁会比他再清楚不过呢?或许他还得感激魏声扬一下,毕竟,如果不是他,自己都不会被白浣清放走,恐怕,到现在,他依旧还被锁在那个房间里面。
  崔越溪觉得自己病得越来越重了,他要去看医生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白浣清发现崔越溪的位置空了,她惊奇了一下,扭头问一旁的同学,女生挠挠头:“好像是生病了吧,请假去看病了。感觉班长自从请长假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闻言,白浣清眼神暗淡了一瞬,崔越溪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吗?他生病了吗?
  其实她是想找他说话的,但是他好像在躲着自己,每当两人的目光交汇时,他都会立刻移开目光,像看到一只厌恶的虫子一样迅速躲开。即使她有意去找他说话,他也会立马走掉,就仿佛只要两人在同一个空间,他就恶心得透顶。
  白浣清有些伤心,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做得有多过分。
  原先她还以为放走崔越溪后,他会立马报警抓她,她甚至做好了去监狱里改过自新的准备,结果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
  崔越溪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真的说话算话,说好不抓她就真的不抓她。
  那段时间或许对于他来说,便是一段耻辱的记忆,至于和她交朋友,也只是逢场作戏,是哄骗她的一种话术。
  白浣清有些失落。
  崔越溪这一请假,三天后才回来,他面色阴郁地坐在位置上,垂着头做试卷,却被一团纸条打在肩膀上。
  不疼,但是很烦。
  崔越溪下意识想发火,却在余光瞥见白浣清殷切的目光时静默了,他咽下了口中的话语,慢吞吞地打开了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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