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知情者自是好奇,能得皇后亲口关照的是何许人也。
  而陆从嘉和周韵儿则心知肚明,那人定是施停月。
  原来宫里大费周章办这么一次宴会,竟是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可笑她们这些自许尊贵的大家千金,都成了他人的陪衬。
  施停月也没想到,帝后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拉关系,他们如此看重自己,究竟与爹娘的情分重到何种地步?
  席下,众人窃窃私语,暗自议论。
  皇后娘娘温和唤她:“停月,你过来。”
  这下,她可真成了万众瞩目的存在。
  对于一向习惯清冷山间生活的她来说,确实颇难适应。
  可是皇后一番好意,她也不能拂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她恭敬站在帝后下方:“民女在。”
  皇后提高声音,向众人道:“停月是施敬大人的侄女,最近才来京城。本宫和陛下甚是喜爱她,欲封她为郡主,封号岁安。”
  不止施停月愣了一瞬,在场的贵眷们皆一时哑口,随后才反应过来,接连恭贺她:“恭喜岁安郡主!给郡主请安!”
  岁安,岁岁平安。
  含着她的乳名,帝后也是有心。
  她独自立在宴席中间,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怎么突然就成了郡主?伯父为官数载,也只是个小官,她竟能越过伯父?
  “岁岁,快谢恩吧。”
  耳边传来沈青砚温润的声音。
  他在提醒她。
  他的神情,是赞许,是期待。
  他那样高位的人,何须赞扬她?
  施停月不明白帝后此举何为,她一个野惯了的人,要这样的虚名有何用?
  可是她也不能当众拒绝。
  鹿竹说过,陛下和皇后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违抗。
  她一人虽什么都不惧,可是还有伯父在朝为官,还有兄长在京经营生意,他们日后也要在长久京城立足的……她需为他们着想。
  思量再三,她俯身跪拜,声音清亮:“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起来吧,往后你可常来宫中走动,与皇后解解闷。”皇帝亲口所言。
  “是。”
  给皇后解闷,普天之下能有几个人配给皇后解闷?
  帝后给施停月的恩宠乃是绝无仅有的,她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儿何来这样的好命?
  周韵儿气得食不下咽,看着一桌子菜肴只觉口中苦涩。
  同她一样气闷的还有陆家母女。
  陆夫人和女儿几个眼神交汇,便明了对方的意思,今日这状是告不成了,施停月当了郡主,陆从礼被打之事只能认栽,总不能让郡主给他做妾?
  传出去只怕陛下和皇后娘娘要拿陆家开刀。
  皇后娘娘仍旧端庄有礼,主持宴席:“难得陛下今日有空,本宫与陛下敬诸位一杯,来。”
  皇帝与皇后皆拿起酒杯,虽说是他们敬酒,但众人哪当得起,纷纷站起举杯,不敢怠慢:“多谢陛下,多谢娘娘盛意!”
  宴席散后,女眷们各自离去,唯独鲁嬷嬷早早侯在施停月身后,请她留下,只说皇后娘娘有请。
  此举正合施停月心意,即使皇后不来相请,她也要亲自去向他们问个明白。
  只是,沈青砚也未离席,似乎在有意等她。
  他轻声道:“母后要见你,我和你一同去。”
  他是太子,气宇轩昂,习惯了走在人前。她故意放慢脚步,离他二步远跟着,鹿竹和云黛还有鲁嬷嬷都在她身后。
  这样一小队人员走在宫中甚合规矩。
  然而沈青砚似乎察觉到她的刻意疏离,改变了以往的快步,甚至停了下来。
  她正低着头走路,保持两步是她的目标。
  没成想他突然停下,两步的距离猛然一下缩短,她猝不及防,“噌”的一声撞上了他的后背。
  第15章
  他清瘦,背脊处的骨头正好磕着她的脑门,有一丝疼。
  她自觉地退了退,拉开二人的距离,免得又再碰着。
  他转过身,偏来到她跟前,抬手抚过她额前的碎发,想要查看额头是否红了。“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
  她答得很是干脆,将头从他手前挪开。
  从小练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这点痛算什么,连蚂蚁咬都不如。
  他感知到她的避让,只得将手收回,说道:“与我并肩走吧。”
  并肩走就不会再撞到。
  并肩走还能偷偷看她。
  施停月没有吱声。他果然步调慢了许多,她若再有意磨蹭,只怕天黑都到不了凤仪宫。
  她索性卖出自己的真实力,小碎步飞如流星,披帛也飘逸起来,沈青砚跟着颇为吃力。
  他嘴角露有笑意,她本就不是莲步款款的大家闺秀,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灵动,俏皮。
  到了凤仪宫,不止皇后娘娘,皇帝也在。
  见到沈青砚也来了,帝后似乎并不惊讶。
  施停月赶忙行礼:“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好孩子,快别多礼。”陛下步下凤榻,亲自将她扶起,这次皇后没有代劳。
  皇后问她:“你可还记得我们?十年前,我们在凉城见过,那时你爹娘还在的……”
  又是十年前,可是她的脑子空空,确实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伯父说过,您和陛下是爹娘的故人,可是我确实没有印象。”
  陛下和皇后对视一眼,那时她虽年幼,却也有六岁了,总不至于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何况当年鼓角声声,战乱四起,在一个孩童心里应该难以消除……
  不过她既忘了,此时也不好多问。
  皇后笑言:“无妨,只要本宫和陛下记得就行。”
  陛下又言:“朕封你为郡主,不如再赐你一座府邸如何?听闻施敬清简,家中住宅不大,你若搬出去自住恐怕更方便些。”
  她才多大啊,就能拥有自己的府邸?令她惊讶的事还真多。
  施停月感觉圣恩太过,能得一个郡主头衔,已为她提供了无数方便,岂能再贪图旁的。
  她便直言:“多谢陛下美意,住在伯父家里很好,我不需要府邸,太过张扬。”
  她可不想成为京中贵女的箭靶子。
  然而帝后却觉得给她的还不够。
  “若你喜欢,也可住在宫里,本宫叫人收拾一处偏殿出来……”
  皇后话音未落,沈青砚抢先一步止住她:“母后,儿臣东宫尚有许多空屋,若停月愿意,可在东宫歇脚。”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为“停月”。
  皇后知晓他这么多年为寻停月的辛苦,幼时情谊难得,便
  点头应允:“也好,你二人也可叙叙旧,只是莫教你宫中下人委屈了停月。”
  “儿臣遵命。”
  施停月无意在宫中留宿,更别说是东宫,太子殿下尚未婚配,传出去只怕有损他的颜面,此事甚为不妥。更何况,她心中另有重事,不可叫帝后关切乱了她的计划。
  她倏地跪倒在地,众人皆是一惊。
  她面向帝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沉声道:“停月得陛下和娘娘厚爱,感激不尽,只是停月今天进宫,是有事相求,并不贪图宫中荣华富贵,还望陛下和娘娘成全!”
  “青砚,快扶她起来!”陛下开口,“你有事直说便是,朕定依你。”
  沈青砚轻轻托住她的胳膊:“起来吧。”
  她神情变得严肃,眉间笼起一层愁云,先前的洒脱不见了踪影。
  “请陛下和娘娘告知我爹娘去世实情,还有他们尸骨葬于何处?停月十年来无日不在思念他们,可是师父从不肯多说,我亦整日混沌度日。未能在爹娘坟前上三柱清香,我枉为人子……求陛下……”
  她说的动情,声音有些嘶哑。
  沈青砚恍然,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进宫这趟,也只是为求个明白。
  陛下见她一番赤诚,亦是感动,施攸和杜若要是知道女儿如此懂事,也定该欣慰。
  他伸出手招呼众人:“都坐下吧,停月,朕会告诉你。”
  沈青砚将她扶至木椅边坐下,便听陛下说起往事,神情黯然:“凉城一战,你爹娘被莫侯渊所擒,他们手段毒辣,不仅将你爹娘活活烧死,更将他们的骨灰洒进凉城外臭水沟……无数凉城子民亲眼目睹,还有青砚……他也看见了……”
  陛下重重叹了一口气,目光暗暗垂下去。他没有颜面见这孩子。
  施停月双目早已浸满清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淌下。
  她双手止不住地抖动,她只觉得冷,身子冷,很冷,比当年凉城的寒风还冷。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爹娘被烈火灼烧的情景,无休无止的火焰从他们脚底燃起,烧毁他们的衣衫,面目……直到将他们全部吞噬。
  火红的光芒像要蔓延至天边,浓厚的焰气掩盖天地。
  他们一定在看着某个方向,那个师父带她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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