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布景师亨利杜兰掀开了红色幕布的缝隙,示意后方乐团做好准备。
  伴随着弦乐的发出的第一声演奏,褶皱的幕布如潮水般舒展开来,深红的帷幔向上卷起,舞台瞬间暗了下来,一道光圈照在中央,将安芷汀扮演的贞德推至舞台前。
  强烈的光线刺的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中的旗枪似乎都变得比以往更重了一些——安芷汀相当紧张,她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过。
  看着刚刚登场,动作还有些僵硬的她,台下传来一阵嗤笑声,有些贵妇们正用折扇掩着嘴在偷偷讨论着,她们阴阳怪气说道:“让东方人来演圣女贞德,还不如让我们去马戏团看猴子骑自行车呢!”
  但很快她们就说不出这句话来了。
  鼓点骤起,尽管握着枪旗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安芷汀却缓缓的动了起来,右臂旋开水袖,左手持枪旗劈开空气的爆响让池座前排的军官们本能后仰。
  绣春刀被她轻轻捡了起来,刀柄铜环发出嗡鸣,她借着旋转的惯性将刀刃刺向虚空,唱起贞德的第一幕台词。
  在这个还没有麦克风的时代,歌者的演唱技巧尤为重要,如果发声位置不正确,那么腹腔、胸腔、喉腔,以及头腔就难以形成共鸣,没有共鸣的声音就是假嗓音,不仅音量小,也没有穿透力,唱起来更费嗓子。
  安芷汀跟埃里克学习了声乐有一个月了,自从开始转换唱法之后,她摆脱了音量太小、气息太短的桎梏,她的歌喉变得嘹亮,十分具备穿透性。
  眼下,当她的声音渐渐爬升至胸骨与颅骨形成共鸣腔的刹那,台下没有人嘲笑她了……连一向挑剔的个别剧评家在此刻都划掉了笔记本上“东方鹦鹉”这样一个贬义词。
  每个人都在看着手中的台本,一边听着她唱,一边沉浸式欣赏这别具一格的剧情。
  当听到贞德率领神机营精兵偷袭瓦刺军时,观众已经被她的歌声和表演深深吸引住目光。
  强节奏感的音乐让不少人开始用脚打起拍子来,节拍越来越快,贞德的打戏动作也越来越快——她左手是枪旗,右手是绣春刀,她一边打一边唱,声音极度稳定,呼吸不乱节拍……她发挥的非常好,好到不仅台下的观众开始为她鼓掌,连后台的德比恩和波里尼都赞叹的说了一句“太棒了”。
  二楼的五号包厢距离舞台边缘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此刻包厢的幕布被微微掀开一到缝隙,不多时,里面传出一阵掌声。
  三十七号荣誉包厢是巴黎歌剧院最大,视野最好的包厢,装修奢华的同时还配备镀金家具,包厢里还有配套的床铺以供休息。
  拿破仑四世和他的几位心腹坐在包厢里,他正端起香槟杯,酒液刚触到唇边时,他的动作便凝住了。
  第四幕是刀剑乱舞的咏叹调,是狼烟四起的镇魂歌——瓦茨回击明军,贞德率兵出战,明军不敌,惋惜落败——于是,贞德强撑身躯,高声唱道:“破碎的王冠比戴冠者更永恒。”
  听到这一句时,拿破仑四世无意识解开领口的铜扣,他手套下的拇指在栏杆浮雕的金色纹样上来回摩挲。
  他竟轻轻笑了,反复轻念着这句话,随后叹道:“谁是破碎王冠的拥有者,谁又是新的戴冠者?”
  显然,拿破仑四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当下的共和派的势力日益壮大,如果立宪公投中保皇党落败,那么他这个戴冠者的王冠可就真的要变成破碎的王冠了。
  “有趣。”他轻轻说,随后摘下象征皇室权威的金色胸针,放在手中把玩。
  菲利普作为君主的随行人员之一,他的头微微偏向拿破仑四世,向他询问着是否要给东方歌剧团打赏。
  拿破仑四世点点头说道:“打赏这件事情就交给您来办吧,伯爵阁下。此外,请您去转达,表演结束后,我要听这位东方姑娘清唱《马赛曲》。”
  表演进入终幕长虹归去。
  贞德的胸前晕开一道血色玫瑰,她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她倒在血泊之中,不忘将身上的陨铁匕首和那把沾了血的绣春刀交给于谦。
  “奥尔良的鸢尾花根须已然扎进长城的砖缝……塞纳河与永定河在星图上连成了一条线……郑和宝船载回的星辰碎片,铸成了贯通东与西的绣春刀。”
  “华夷有别?可叹这战火硝烟之中,你与我皆是断肠人!”
  “就用我的骨灰——让鸢尾在长城上开花吧,让牡丹在塞纳河畔发芽吧,让战火灰烬里长出新的星辰吧!”
  “圣女贞德永不后悔跌进这大明的烽火狼烟。”
  曲毕,剧终。
  贞德倒地,光线变暗。
  包厢的幕帘齐齐掀起,人群纷纷起立致敬,掌声经久不散,有的甚至掉了眼泪。
  “堪称完美,安安。”五号包厢里传来赞叹的声音,埃里克笑道:“我为您感到骄傲。”
  拿破仑四世起身摘掉手套,鼓起掌来。
  他从军衣袋中掏出怀表,观众们的掌声已经持续了五分钟。
  由君主亲自书写的鎏金邀请函被菲利普拿在手中,准备送至安芷汀的手中。
  拿破仑四世点点头示意,菲利普便迅速撤出包厢,向后台走去。
  第16章 保持纯贞
  ◎届时,您将前来侍奉。您的纯贞,只属于我。◎
  安芷汀在更衣室卸着假发片,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她盯着镜中脸上残留的油彩,恍惚觉得自己竟真的成了圣女贞德似的——她早已与贞德共情了,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她在终幕落下的眼泪不是假的。
  房门被门外的聚集的摄影师和记者们硬生生推开一到缝隙,安芷汀听到“啪”的响声,她连忙回头,发现是镁粉摄影机在闪光。
  “女士,女士!您对拿破仑四世的掌声有何回应?”某位记者居然用银质烟盒卡主门缝,试图将留声机话筒伸进来。
  安芷汀一惊,连忙后退两步。
  门外的吵闹声和热议声更大了,她就算不开这扇门,这扇门也早晚会被这群记者硬生生撞开。
  门缝下塞入的物件越来越多,这些物件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名片、各种颜色的玫瑰花,有浸着红酒的男士手帕、写满赞美词的台本,甚至还有把表白信附带家族勋章塞进来的——这些礼物在波斯地毯上堆成小山,还有增多的趋势。
  走廊深处炸开军靴鞋跟的踩踏声,德比恩和波里尼跟在菲利普身后,从长廊另一侧快步走来。
  菲利普伯爵身穿军礼服,黑色的披风随步伐走动扬起,他用他那黑色手杖重重叩地,严肃说道:“以君主之名,三分钟内请各位清空走廊!”
  有一小部分记着仍不死心,却被菲利普再次警告了一遍,这回人群才开始褪去,不一会儿走廊里就安静了下来。
  菲利普敲了敲门,温声道:“安,我可以进来吗?”
  房间里的安芷汀被之前门外嘈杂的动静吓到了,躲在角落里,她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除了埃里克——她要和埃里克分享自己的心得,想必埃里克也会表扬她的,她今晚发挥的不错。
  见屋内没有动静,菲利普叹了口气,他将拿破仑四世的怀表挂在门把上。
  他轻轻说:“我知道您被那些记者们吓到了,我也十分关心您现在的状况。君主命我过来传达他的意思——您现在有二十分钟整理仪容仪表,请您务必穿好西式礼裙……”
  他顿了顿继续说,“拿破仑四世希望在座钟敲响八下时,看到您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他清唱马赛曲。”
  安芷汀脸色瞬间白了,她不觉得被君主找上能是什么好事情,她更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是……她不会唱马赛曲,她一个中国人,怎么会唱法国国歌呢?
  她在房间里环视一圈,这里大多放的是东方歌剧团的道具,里面唯一一件西式长裙还是尺寸有问题的。
  安芷汀比量了一下,以她一米六八,九十斤的身材来看,她勉强能穿进去,但是会非常紧。
  抹胸裙没有肩部吊带,全靠后背的绑带和胸托承受裙摆的重量,安芷汀咬咬牙把自己硬塞进去后,却发现她根本系不上后背的交叉式系带。
  “伯爵先生,”安芷汀慢吞吞说道:“这件裙子我穿不上,我够不到身后的系带,可不可以请您……”
  可不可以请您叫一位女士过来,帮忙穿裙子——安芷汀想表达的意思是这样的,但在菲利普听来,似乎是她想邀请他进去,并帮她穿衣服。
  菲利普果不其然挑了挑眉,他在她话都还没说完的时候,一脚踹开房间门,大步走了进去,德比恩和波里尼被吓得赶紧转过身去,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安芷汀瞳孔骤缩,当即尖叫起来,菲利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环抱住她,并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嘘,别叫。”他竖起一只手指,轻轻放在唇上,“转过身去,我帮您。”
  她拒绝的干脆利落:“不!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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