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虞白连日钻研她那病症,眉心都快结成小山了,带他出来换换心情,燕昭是这么想的。
燕昭好容易才有这半日空闲,明日说不定又要忙了,陪她出来好好放松,虞白是这么想的。
然而落座雅间后,两人齐齐沉默。
典膳成列入内,奉上冷碟小食,侍从依次验过,一并退了出去。燕昭看看食案上,又看向食案对面,“邓勿怜。”
“你不是说这家酒楼格外新鲜别致,才带我来的吗?”
“对啊。这不挺别致吗?”邓勿怜抱着个软枕撑头斜倚,边上跪坐着个身披薄纱姿容胜雪的少年,素手挽袖斟茶。
“别家侍菜奉茶都只奉到桌上,这儿可不一样。这儿……”
说着,少年斟罢一盏茶,俯首衔起盏沿,直身递到邓勿怜唇边。就着淡香饮尽,邓勿怜笑容愉悦:“这儿奉到嘴里。”
燕昭一阵哑口,见那少年又衔住蜜果的梗喂过去,服侍得好不殷勤,在心中暗骂了句“我就知道”。
“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练练骑射,我看你手上茧子都懒没了。”
“练、练,回去就练。”
邓勿怜嘴上应得快,喂到嘴边的蜜果吞得也快,“我的殿下你有所不知,就是要有这些,我才有力气练呀。”
说着又朝另一碟葡萄抬了抬下巴。
那少年俯首正要去衔,听见那句“殿下”动作一顿。视线小心翼翼一抬,这才知道对面坐了谁,当即俯下去叩拜。
燕昭已经习惯了邓勿怜作风,颔首示意无妨。可那少年却紧张极了,薄唇颤着衔都衔不稳,邓勿怜嫌他怯懦无趣,摆手将他打发走了。
雅间里终于清净,邓勿怜端来葡萄抱在怀里,郁郁寡欢地自己吃。
燕昭心不在焉地啜着茶,思考如何才能把这位不靠谱的扶起来。
虞白也端起茶来喝,满心琢磨方才那样式燕昭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一顿饭谁都没吃尽兴。
入夜梳洗更衣,燕昭才发现怀里揣着东西,是被邓勿怜惋惜过的那把尖刀。
已经快到休息的时辰,虞白却不知做什么去了,还神神秘秘地叮嘱她不要看。她索性披衣倚坐床头,端详残留血渍的刀身。
繁复纹路本如画般精美,却被褐红毁去小半。
其实若定要清理也不是无法,草木灰或淘米水都可剥去血迹,但那般亦会蚀伤刀刃。
刀锋不利,再华美又有何用?沾血反倒添煞气。
只是她当初想要这刀,就是为了上头和母妃那枚金簪上相似的花纹,存了纪念之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可惜。
她视线在刀身来回扫过。
转到另一面,再次细细端详。
帷幔动了下,灯影轻晃。
床褥微微一陷,有人从床尾慢慢爬上来,钻进她怀里,声音轻似羽毛:“殿下……”
燕昭“嗯”了声伸手抱住,视线却没从刀身移开,“你来看这刀。”
手臂间的身体顿了一下,声线恢复正常。
“它怎么了?”
虞白拢好衣襟,“殿下是嫌上头的血迹脏吗?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清理……”
“不,我是觉得这血迹有些古怪。”
燕昭回忆起当时。
赵九河被她一刀破颈,鲜血喷涌,顷刻挂满刀身。她心中另有牵念,隔了数日才想起叫人清理,刻痕过细过密,血污干涸其中,已经难以清除了。
“可若是难除,就该都难除,整把刀都该肮脏不堪。怎么别的都清理干净了,只有这几道纹路留了血污?”
她在一面指了指,翻一面又点几下。密纹遍布刀身,却只有八、九条残留褐红,其余部分被擦洗得锃亮如新。
“这些花纹……是不是深浅粗细不一?”
虞白接过来凑在眼前看,片刻后微微蹙眉,“看不出。乌金颜色太暗,纹路又太细。只有这几条带血的能勉强看清……”
说着他声音微顿,抬起头试探地望过来,似乎在说他有一个想法。
“眼下暂时无人可杀。”
燕昭一口否决,顺手在他额前弹了下,“什么时候学这么坏了?”
不过不失为一个办法。
依稀记得当时鲜血挂满刀身,殷红渗遍纹路如同细蛇爬遍,黑上纹红,着实清晰。
“我是想说用朱砂……”
虞白捂头委屈,“你要去书房试试吗?去的话,你等我换件衣裳。”
“倒用不着跑一趟。你不是收着些胭脂吗?拿来借我一用。”
她只在大节庆时施妆粉,甚至不知妆奁匣子被侍女收在哪里。
“可那是你在芜洲给我买的……”
“我再给你买新的。”
虞白有点不舍,他觉得在芜洲买的和在京城买的意义不一样。
但还是找了出来,抱到燕昭面前,“你用吧。但能不能每样留下一点点……算了,用完也可以。”
燕昭看了他一眼,心说他不会是要把空胭脂盒也收藏起来吧。他那食盒还能装得下吗?
给他造一个巨大的、像屋子那么大的食盒好了,她想。
两人在矮案边坐下,燕昭还在琢磨刀上的纹样,听见耳边一阵窸窣。是虞白端来灯台,又将胭脂一一打开,一阵骨碌碌轻声后,空盘摆在面前。
一转头,他握着枚银匙,正把精美小盒里的胭脂往盘中拨,稍后架去灯台上烤化,再浸刀于内,以显纹路。
胭脂落瓷盘,绯红玉白如桃花覆雪。边上还滚着几颗葡萄……
……葡萄?
燕昭视线一顿,掠过散落在桌上的鲜果,再看向他身上,这才明白他之前神神秘秘的是在准备什么。
不知从哪找来的白纱衣,薄如蝉翼垂坠轻盈,像落了层雪在周身。这装束看着就眼熟,燕昭一下想起白日里那侍菜的小倌。
只是他怎么想起做这样打扮?
她当时也没有看很多眼吧。
她翘了翘唇角,放下刀静静看他动作。
胭脂看着很大一盒,打开却都只有一点。好半晌终于足量,虞白端起瓷盘架去灯台上,再一低头,才发现指尖掌心蹭上了不少胭脂,满手红得凌乱。
他起身想找湿帕来擦,却不知一切动作都被身旁人看在眼里,刚离开坐垫半寸就有只手探过来,箍着他的腰一把捞了回去。
“殿下,等等……”虞白轻呼了声,手忙脚乱稳住,“我手上有胭脂,会蹭到你身上……”
燕昭拉过他的手看了眼,素白指尖蹭了绯红色,也是桃花覆雪的风景。
视线从怀里往下,单薄纱衣里头没有别的,皑皑白雪在腰间膝上凌乱堆叠,什么都若隐若现。
雪覆桃花。
“怕蹭到我身上啊。”
燕昭低头,在他指尖咬了一口,“现在已经蹭到了。”
十指连心,似痒似痛的触感一下涌进胸口,涌遍全身。体温隔着层薄纱灼着他脊背,很快他从倚在燕昭怀里变成软在她怀里,仰脸任她吮咬嘴唇。
“手都冻得冰凉了。”燕昭贴着他唇瓣含糊问,“还有,这葡萄怎么回事?‘少食夜食’不是你同我说的么。怎么只用医理约束我,自己却随意破戒?”
“我没有……我是想喂给你吃,就像白天那个……”
虞白还是没能改掉一意乱神迷就口无遮拦的毛病,说到一半才回过神来,再想止住却已晚了。
纱衣单薄,燕昭轻易读懂了他的窘迫,“不必难为情。让病患舒心也是行医问诊的一部分,这都是医官应尽职责,我都懂。”
说着她启了启唇,无声向他讨食。
虞白有些脸热,“可我手上脏……”
“用不着手。”
燕昭擒住了他手腕。
灯影朦胧,虞白摇摇晃晃直起身,两手被人抓着,只能靠腰腹力量勉强稳住重心。
他俯首从案上衔起一枚葡萄,膝行回去仰头递到燕昭唇边,她却没立时张口,而是弯着眼睫好整以暇端详。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他唇瓣衔着葡萄等在那里,不敢多使力也不敢松,唇舌都酸了。脸颊也烧得更烫,忍不住含糊催促,“你……快一点……”
不知哪个音咬得重了,“啪”一声薄皮破裂,葡萄汁水四溢。酸甜在唇间绽开,又顺着唇角滑落,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有多狼狈,然而两手都被锢着,连擦拭都不能。
他难堪地呜咽了声,刚想把脸躲开就被扳了回去,接着面前身影靠近,呼吸和汁水一起被人卷入口中。
一吻毕,虞白心跳沸乱,却又从中尝到了甜头,葡萄果汁以外的甜头。
他轻轻舔舐掉唇角残留的一点酸甜,直起身想要再衔一枚,却又被抓着按坐回去,“胭脂化好了。”
虞白有些不满地皱了皱脸。早知道就多挖些胭脂在盘中,再把那火苗拨细些,让它烤上一个时辰。
滚烫强按下去,他看着燕昭用帕子隔着手,取下瓷盘摆在面前。
胭脂遇热融化,盘中已是一汪水红,她拿起刀浸入其中,等待片刻后翻了个面,两侧浸得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