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这下蹲着不便躲,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头上,顿时眼前一昏。眩晕中隐约看见对方要来提他领子,虞白本能地蜷缩起来护头抱胸,却没等到第二下,而是听见了外头的喧闹声。
  那一巴掌连带之前的闷棍,他耳边一片嗡鸣,还以为是听错了。
  但接着就见赵九河倏地起身,往门外去,刚冲到门口,又猛然顿住。
  踹门巨响,倒地闷声。
  声响迟一步落进耳中,赵九河捂着脖颈倒下,他终于看见他苦等的身影。
  “殿下……”虞白松了口气,撑地起身,大步朝人跑过去,跑出两步眼前发黑,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
  当啷一声,燕昭扔下刀,两手把他接进怀里。
  我来了,她说。
  声音沙哑,虞白心想她一定担心坏了。该安抚她说自己没事,该道歉给她添麻烦了,但脑袋闷痛发昏,眼皮开始发沉。
  耳边听进的最后一句,是抱着他的人朝身后吩咐,
  “先送虞小公子回府。”
  “什……”
  惊呼只有半声,虞白晕了过去。
  天已亮了。
  但窗太窄,无法照明。
  有人捡起刀递来,刀尖还在滴着血,燕昭看了眼让拿开。
  借着已经微弱的油灯,她慢慢打量这间刑房。
  霉斑,潮痕,难辨来由的污渍。墙边架子挂着刑具,满目狰狞,窗下刑架印着血印着汗,摇摇欲坠。
  就是这里吗,她望着那刑架想。
  当时他不肯被当作礼物送来,挨下的那满身伤,就是在这里吗。
  为什么不肯来?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
  燕昭望向高处窄窗,清晨天空浅碧,飘着熟悉的薄云。
  一时间她感觉锥心的疼,不在胸口,不在颅内,身体无处又无尽的每个角落,揪着钻着彻骨地难受。
  有人在旁边轻唤她,她摆了下手示意没事。
  几次深吸,再睁眼,什么都被强压下去。
  她转动视线,又一次巡过周围。
  赵九河一刀破颈已经死了,角落里还有个人倒着,微弱地着喘气。看过一圈,她提起个铁镣铐,慢步朝人走去。
  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徐宏进脸色憋得青紫。他喉上钉着根锈迹斑斑的长针,另有四个针眼冒着血珠,看起来几乎无伤,但喉咙已经整个肿胀。
  气道刺穿,他快要被自己的血溺死了。
  干净利落,场面整洁。
  她的小鱼真厉害。
  “我该把你千刀万剐,徐宏进,”
  燕昭垂眸睨着他,“但是我赶时间。”
  已经快看不清东西了,徐宏进眼前只有血红,缺氧的血红,远些墙上地上的血红,面前女子半脸溅射的血红。
  望向他的视线冰冷,压抑着暴怒,有一瞬他以为自己已经气绝,是恶鬼来拿他的命。
  “不过我也该谢你,把他带来给我,没给别人。”
  “为了这个,我可以赐你全尸。”
  嗡鸣里落进话音,徐宏进已经听不懂了。隐约只看见面前抡起个黑影——
  砰一声,铁器重砸骨肉钝响,他耳中最后的声音。
  -
  在客舍细细更衣梳洗过,洗净血腥,已是晌午。
  燕昭走到寝室门外,正看到老人提着药箱出来。
  抬头看见她,吴德元脚下一顿,原地又跪下了。
  自打半夜叫来,他就几乎没起来过。秋装数层冷汗湿透,惶恐担忧自责后悔,吴德元神魂俱颤。
  找到人之前留着他问话,找到人之后留着他看伤,现在……
  “起来吧。”
  声音落进耳中,吴德元没立时反应过来,开口就要求饶命。
  回过神一抬头,他微微怔住。
  身前的人与他想象不同,没有动怒,没有杀意,十分平静。
  冷汗里有一层是担心她的,燕昭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后悔也源于此,若早知虞白身份会在这种时候揭开,他说什么也不帮着隐瞒。
  不过一见她如此镇定,吴德元就放心了。
  至于自己的欺瞒之罪为何被轻轻放过,甚至那错传消息的小厮也没落死罪,只是赶去杂役房干活……
  还没来得及琢磨,吴德元就听见人问里头情况如何,赶忙回话:
  “回殿下的话,虞小公子无恙。只不过伤在头上,*恐留遗症,须静静休养一段时日,方能确定。”
  “其余是些擦伤烫伤,没有大的妨碍,微臣已经上过药,不日便能恢复。”
  燕昭点了下头,“多久?”
  吴德元微怔:“殿下是说……”
  “多久,才能确定。”
  “回殿下,五日。”
  答完,吴德元又忽地提心。
  燕昭不罚他,不动怒,不会是正按着火气等着吧。
  想到此处他担忧又起,正想着要不要将虞白情况说得严重些,博些同情,就听见燕昭说知道了。
  又问:“你没告诉他吧?”
  “微臣谨记殿下吩咐,只字未提。”
  “好。他醒了吗?”
  “回殿下的话,虞小公子已经醒了,但……”
  吴德元正斟酌着该怎么说,见燕昭侧眸扫来,顿时半点不敢瞒:
  “他在装睡。”
  话落,空气一静。
  燕昭闭了下眼睛,视线隔断,让他心神战战的压迫才轻了些。
  “你先下去吧。”
  吴德元深深一拜:“微臣告退。”
  身旁安静下来,燕昭抬抬手,让守着的侍女也下去,刚要开门,她动作又一顿。
  摘下了腕上的琥珀,严严实实藏进怀里,推门入内。
  寝室里格外静,静得脚步声再轻,也听得分明。
  榻上数层床褥柔软,软得重量落下再慢,也为之一颤。
  虞白闭着眼睛,心里也簌簌一颤。
  他听见的那是什么。
  什么虞?
  ……不会吧。
  难道燕昭发现了?
  不应该啊,他假装熟睡,在黑暗里苦思冥想。
  他什么都还没说,铺垫和暗示都还没来得及,她怎么会知道呢。
  明明万无一失。
  不会是在清风馆发现了什么吧。可当时事情紧急,而且那些记录也早就销毁了。
  就连给他办假户籍的赵九河也最后才想起,但接着就死了。还是徐宏进身上的针……
  但他也跟着常乐学了。
  ……不会是吴前辈交代了吧。
  刚才吴德元在,但旁边也有侍女在,他不敢问。不过,他想,吴前辈应该不会说。
  若在这种时候告知真相,她心里会有多难受,虞白想都不敢想。
  吴前辈应该也有数。
  ……难道是他幻听了?
  那为什么,燕昭来了就在床沿坐着,不碰他,也不说话。
  虞白心里慌得打鼓,正犹豫要不要主动醒来,就听见耳边落进轻轻一句,阿玉。
  他一下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他听错了。
  还好,她没发现。
  一定得是他自己说。
  若是先一步被燕昭拆穿,那他可就完蛋了。
  虞白微蹙了下眉,悠悠睁开眼睛,假装刚醒:
  “殿下……”
  燕昭“嗯”了声,接过他的手,握在掌心。
  “吴德元说你伤到脑袋,要好好休养几天。且头一天不能久睡,所以我把你叫起来。”
  也是看他睫毛直抖,快装不下去了。
  虞白对此一概不知。
  见她面色平静,不见怒也不见急,更确信她什么都没发现了。
  心安下来,他才想起道歉,可刚开口,又被燕昭捏了捏手止住。
  一个吻落在他额前。
  “不用道歉。”
  话落,同时又一个吻,在他眉心,在他眼尾,在他鼻侧。燕昭轻轻吻他,手指顺着他额发,
  “什么都不用说,回来了就好。”
  虞白鼻尖一酸,后怕和惶恐这才追上来,再落下的吻就沾了苦咸。
  燕昭任他紧抱着吻掉他所有眼泪,末了轻声问他想吃什么。
  “甜的……”
  接着食盒送进来,一水的蜜甜,都还冒着热气。
  吃过几口,虞白这才想起来问:“对了,殿下,吴院使说,我要休息多久?”
  还在假装与人不熟。
  燕昭静静看他装,而后抬手,指腹慢慢刮去他唇角糖渍。
  “五天。”
  -
  燕昭说这五日都要静养,哪都不能去,虞白听了十分沮丧。
  可接着又听她说这五日除了早朝,都在寝室陪他,他又一阵雀跃。
  给人添麻烦的愧疚也有,但雀跃更多。
  不过很快,所有情绪就都变成了……
  紧张。
  燕昭好怪。
  矮案搬到榻边,她在床沿坐着,一会让他写字,一会让他背书。
  理由冠冕堂皇,说伤过脑袋易留遗症,做些检查看有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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