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挑完穿着又挑相衬的发带,少年就坐在那任她摆弄,让她有种莫名的欣快感。
  原本想亲自带他过去,侍卫队里他已经没有熟人,燕昭猜测他可能会紧张。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该放他历练,不然容易紧张总是不好。
  月前在宫里那会,他一紧张就跟着人干活去了,往后可不能再有。
  更何况,他看起来十分期待,离开往校场去时,就连脚步都格外轻快。
  高束在脑后的发尾一晃一晃的。
  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不定半晌午就累回来了,燕昭一边翻阅奏章,一边噙着笑想。
  说不定会累哭。
  她放下朱笔找了找,摸出帕子放在手边。
  过了几本,她忍不住叩叩桌面。
  守着的侍卫去了又回,“玉公子在跑圈。”
  燕昭有些意外地抬眉,接着摆摆手让人下去。
  又过几本。
  “还在跑。”
  “跑不动了,在走。”
  “在走。”
  “还在走。”
  某一瞬燕昭狐疑地想他是不是想要踏青,可校场上土石一片,着实没什么青可踏。
  她一边想着把踏青这事安排进接下来的日程,一边吩咐来人让他中午跟着侍卫队一起用饭。
  那边的膳食有油有盐,劳累过后吃着正好。若要他依着自己口味吃,必定又是清汤寡水,根本补不回来。
  又说若练完回来了,直接去寝室歇着,传个消息过来即可,不必再赶着来书房。
  之后她便沉入公事。
  可桌案上的堆积一点点下去,日头渐斜,怎么也没等到“玉公子回来了”一类的消息。
  心情从意外到好奇到担忧,又到钦佩,又到担忧。
  时近傍晚,燕昭终于有些坐不住,想着不如过去看看情况,正好看看那个接任裴卓明的能不能镇得住人。
  而就在这时,书房门从外头敲响,“殿下,玉公子回来了。”
  燕昭一下又坐得住了。
  “他怎么样?”
  “刚传了热水。”
  那就是在沐浴呢。
  她突然又有点坐不住了。
  打量过面前,公务所剩不多,燕昭顿时觉得今日的勤勉可以到此为止,她该去做点别的。
  可脚步还没踏出房门,书云带着急报从外回来,又把她定回了书案后头。
  等真正朝寝室走的时候,都已经入夜了。
  沿路枝头悄然生出了细小绿叶,在温凉晚风里颤巍巍舒卷。走进内院*,燕昭设想着可能的种种情形,却没想到一推开门,门内无比安静。
  绕进内室,才发现人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看起来应该是累坏了,一向乖巧的睡姿变得歪扭,胡乱趴在枕头上。被子都没盖好,还有半截小腿露在外头。
  空气里还氤氲着沐浴过后的淡淡潮气,再加上眼前这个画面,燕昭一下想起了上回留宿内廷的时候。
  当时事多又杂,忘记给他备寝衣。他干完整日的活回去,竟真的光溜溜就睡了。
  也不知道这回……
  燕昭在榻沿坐下,轻轻掀开被衾一角。
  而后轻“啧”了声。
  看来还是不够累。
  正想着要不要明日叫常乐加练,或者把他在这边的寝衣都藏起来,就看见人蹙了蹙眉尖睁开了眼。
  “殿下,你回来了……”
  声音都有气无力,比起说话更像在嘟囔。看见她靠近,他像是想抱,但努力了半晌,就只抬起了点手。
  太可怜了。燕昭想笑又心软,干脆倚上床头,把人拉起来圈进怀中靠着。
  没力气的身体比平时更软,抱在手臂间像一块温热的粘糕。她忍不住又多使了点力,勒得他整个人软塌塌地往上一耸。
  “累成这样也不提前回来?又没说要你在那待一整天。”
  虞白有些艰难地转了点身子,把脸埋进她颈窝,摇头说不累。
  可紧接着,身上柔滑的寝衣和榻上同样柔滑的被单起了作用,他开始慢慢往下滑。
  “哎……殿下……”
  右手还伤着不能撑,左手累软了撑不动。手肘……那样会顶在燕昭身上,实在是太不合适。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视线变矮,窘得脸颊发烫。圈着他的人就只笑,也不动,直到快触底了,才把他捞回去。
  “不累?”
  “……有一点累,”虞白只好坦诚。
  又突然担心燕昭误会,“但不是他们强抓我练的,是我自己想……他们都很和善。”
  就是吃饭的速度有些太快。
  午饭时,他刚摆好餐具铺好帕巾,再一抬头,装饭菜的盆子都快空了。
  “明天应该就好了……”
  实在太累太困,说着说着,他眼睛都快闭上了。
  燕昭看着,心说明天只会更酸痛,大概连床都下不来。
  她忽地回想起自己第一回 进校场的时候。
  不记得去路上是不是和他一样期待了,也不记得回宫的时候有没有像他这样累成一滩。
  但记忆格外清晰的是,第二日她说什么也不要去了,结果还是被父皇命人拖去了校场,还因为迟到而额外加练。
  现在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明天别去了,休息一下。”
  燕昭捉住他好些的那只手捏了捏,“休二练一,慢慢来。”
  没想到,伏在肩上的脑袋摇得格外坚定,“不要……我想去。”
  “休一练一。”
  摇头。
  “那就只休明天。”
  还摇。
  “这么着急做什么?又不是要你上战场。”
  燕昭改为捏他的脸,“若累病了,耽误得更久。而且,我也想要你在书房陪我。”
  摇头的动作这才停了。不知是因她理由中的哪一个,他纠结得一张脸都微微皱了起来。
  近日常见他露出这个表情,大多都是索求拥抱,但现在正在抱着,燕昭就把他的脸扳过来亲了亲。
  “这样。每天只在校场待半日,也不用练得和他们一样。叫常乐给你安排些简单的,强身健体、足以自卫就够了。”
  尽管方才十分坚持,但听见训练量可以减轻,他的眼睛还是诚实地亮了。
  “那……好吧。”
  虞白的生活一下变得充实起来。
  一早穿戴整齐去校场,在太阳底下待个半天。几日过去也没见晒黑,被几个侍卫追着要护肤秘方,尤以老猴最上心。
  也找到了用饭的技巧,大多时候都能抢到几口。
  但没想到的是,白日太累夜里睡得很沉,醒得反而比往常早。有一回天还没亮就睁开了眼睛,燕昭一醒来对上他大吃一惊,还以为睡过头误了时辰。
  下午就在书房待着。
  问膳房要来一把胡豆两个碟子,起初燕昭还不明白是为什么,接着就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双筷子,握进左手开始夹。
  左边到右边,右边到左边,刚开始很不灵便,咚咚当当像奏乐。
  伴上他一声一声的道歉,向来沉肃的书房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没几日过去就安静了,等燕昭想起这事抬头去看,执筷的手已经很稳,指腹大小的胡豆也换成了红绿豆,正在一粒一粒分开。
  燕昭静静看了好久,久得手边的墨都干了。
  “阿玉,”她搁下笔,“过来,帮我磨墨。”
  少年轻道了声“好”就搁下筷子走过来,半束的发尾搭在肩上一跳一跳。
  磨墨也用的左手,轻缓的研磨声很均匀。半程他动作稍停,语气疑惑:“殿下怎么一直看我?”
  燕昭摇摇头说没事。
  刚从校场回来不久,他脸颊微透着绯红。沐浴过换了衣裳,浅绿叠着藕色的领,春装衣料轻薄柔滑,跟着他动作轻轻地晃。
  怎么看都觉得,比从前一坐整日一动不动、假人一般的模样好多了。
  侍卫轮值操练,十日一休。
  休息那日正逢燕昭休沐,头天晚上就闹得迟了些。
  次日等燕昭自然醒来,怀里的人还睡得昏天黑地。
  盯着人睡颜静静看了片刻后,起身的念头就被她压了回去。
  帷幔垂着,光线被滤得轻柔,薄纱一样笼在他侧脸,投下浅淡光影。燕昭忍不住上手,蹭过脸颊,扭扭鼻尖,摩挲鼻侧的小痣,又捏环在她肩上的手臂。
  他整个人睡得又热又软,也很沉。作乱的手从上到下,怎么也没把他吵醒,只在捏到酸痛时,眉尖轻轻蹙了蹙。
  但燕昭故意曲解了他的反应。
  “睡热了?”她笑眯眯,“那我帮你。”
  一声布帛轻响,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燕昭面不改色说没事,让他接着睡。
  像春日里的园子,几日不见,他身上就又变了光景。淤青消失得几无影踪,肌肤重又变得光洁,只有零星淡疤透着粉红。
  她指腹一一数过,有的没什么反应,有的他瑟缩着想躲,又被她圈回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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