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殿下,是传府医,还是去请吴……”
“是。”
“去传府医。”
啪嗒一声,视线终于聚焦。
燕昭沉默片刻,把面前被墨滴毁了的纸挪去一旁。
悬笔未落太久,白白废了的宣纸在手边堆成一小摞。
她盯着看了一会,再次取来新的纸,蘸了新的墨。
门外隐约有声音传来。
陌生的声线,听着来自一个不太稳重的小少年。
“不行啊……公子上次……高热……会烧傻的……”
啪嗒。又毁一张。
燕昭抬手抽走,放在一旁,平静地想,也是。
南下途中留宿破庙的那次,他只是挨了下冻就发热了。
他好像很容易风寒发热。他好像身子还是很弱。
府医大抵不够,是得叫吴德元来。
刚要出声,她又顿住。
门外那个声音……
寻梅阁的小厮。
没跟着南下。
思考还没来得及开始,肢体就已经超越了理智。她站起身朝外走,推开门,看见正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
“站住。”
阿洲一个哆嗦,原地就跪下了。
意识到这样是背对着,又赶忙跪着挪挪挪转过了身。
台阶上的人却没第一时间看他。
燕昭朝旁边的人吩咐了句,然后朝阿洲开口:
“你说他上次发高热。”
“哪一次?”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记得吗?重逢的第一个晚上。
接下来燕昭开始了解一个她已经慢慢看穿、但又一直不愿面对的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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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30小包包~
第60章 倏忽春1
◎“殿下,不能送他走!”◎
吴德元一连做了数日噩梦。
梦里,他的脑袋一会捧在手里,一会摆在桌上。一会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一会又挂在房梁晃。
总之不在他脖子上。
在他求和求稳的人生里,这样的噩梦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是发现了皇家无解的病。
第二次,是帮着摄政公主弑君。
所幸当时先帝重病已久,内宫又大半掌握在燕昭手中,否则他也没机会做这第三次噩梦了。
他怎么就给忘了呢?
当日燕昭那句“报仇”,话落时半脸满布先帝的血,吴德元根本连听都不敢听。
哪怕在那之前已经为她所用,他也不敢托大,生怕一个不慎,就会和先帝身边那个魏喜一样落到灭口下场。
那之后,他又应燕昭要求,拼尽一身医术给先帝续命五日,竭力伪作病逝模样,根本顾不上思考。
甚至,那提心吊胆的五天里,某一瞬他古怪地想,若是故友虞成济在,必定能让先帝再活久些。
谁曾想燕昭手起手落那三砸里,有一下是念着虞成济他儿子、念着他们虞氏的呢!
想明白这一件,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燕昭逼着他们研究了一遍又一遍的香囊,他只知源自虞氏。现在想想,若不是出自虞白之手,难不成还能是他老爹?
还有冬月里的那一日。
燕昭突然头痛病发,当时他只以为又是疲累过度。现下再一琢磨,恐怕当时距离认出虞白,仅有一步之遥。
只是自从当年,每每提起,每每头痛。
加上后来事忙,重负难堪,才再没从燕昭口中听过这个名。
还以为她放下了。
若早知道……
早知道他就……
小炉上陶罐咕嘟,药煎好了。吴德元赶紧过去取下,甚至不敢假药童之手。
隔着一道薄门,外间,两道人影轻声对话。
“……第一天晚上。”
“是。”阿洲战战兢兢,这可是他头一回这么近面对殿下,
“那、那晚,公子回来就没什么精神,没叫我服侍,合衣就睡了。第二日,我……”
说到一半,他差点把自己当差头一天就睡过头的事给交代了,猛一卡壳,险些咬到舌头。
燕昭没注意他的异样。
她在努力回想那个晚上。
她没看出来吗?
如果看出他生病了,她不至于不管。
哪怕当时,她只当他是个礼物。
当时……
那天晚上。
她在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完全没印象了。
但记得那之后几日的宫宴上,张为明里挑衅,她搪塞的借口正是他生病了,才传吴德元来。
歪打正着了。
……等等。
那天为什么传吴德元来?
因为看出他生病?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思绪又回到那晚宫宴上,她记得她为了让偏宠更有说服力,还牵了他的手。
当时他好像很抗拒她的触碰,哪怕只是牵手。还掉眼泪了。
现在又截然相反,他变得很喜欢牵她的手。
今天,马车上书房里,哪怕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他还是颤栗着挣扎着想找她的手。
明明她的手弄哭他弄疼他那么多次。
为什么。
他到底在想什么?
燕昭突然发现,她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他。
好像,完全不了解他。
“接着说。后来呢?”她突然想要知道得多一些,“他平时,每天都做什么?”
阿洲刚要说接着里头那位太医就来给看了病,听见第二个问题,忙改了话头:
“平时公子起得很早,起来自己梳洗,除了端水之类,不怎么叫我服侍。然后,呃,用饭,然后……”
他往身前不远一指:“然后,就在那坐着。”
燕昭回头看过去。
窗边,贴墙放着张小桌,桌下,斜斜摆着把小椅。
与这间小楼其余的摆放相比,那把椅歪斜得很突兀。她不觉得是面前这个十四五的小厮忘了收拾——他看起来不太机灵,这样的细节他大概注意不到。
看起来,更像是桌椅的主人自己浑浑噩噩,最近一次起身后忘了归位。
她慢慢走过去,在歪斜的椅子上坐下,望向窗外。
夜已深,盛放过的白梅被惊雨打落,碎雪零落满地,枝头生出新青。
可这新芽丛生的枝梢看在她眼里,却恍惚和寒冬里的萧瑟枯枝重叠。
她想起在淮南。
在淮南,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窗前,盯着窗外长日不变的枯景,和院门。
……所以。
当时,他真的,是在等她吗。
“……然后呢?”
“没了。”阿洲摇头,“若殿下叫公子过去,公子就梳洗整理后过去。若殿下不叫,公子就在那坐一整天。”
彻底说完了,外间好一阵安静。
阿洲突然心虚,觉得说得这么少显得他很失职。刚要跪,他猛地又想起一件:
“哦哦殿下!还有最近,公子多了个枕头,总爱抱着。是个藕色绣双蝶的枕头……”
燕昭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枕头什么样。
安静里,她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望向身后,内间的方向。
隔着薄薄一道门,她试图想象里头那道身影。
病了……那应该睡得不太安宁吧?
睡得不安的时候,他习惯蜷起来,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
她不了解他,但又好像很了解他。
甚至知道他睡着时的各种模样。
但他缩起来只有一小点的身体上,又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但没细想、不愿细想的地方。
为什么……
什么时候……
……喜欢她?
正想着,槅门被人一把拉开。
“不行!”
吴德元大步从里头出来,手里捏着的湿帕都还没放下,
“殿下,不能送他走!”
两道视线先后落在他身上,接着是迟来的理智。
吴德元这才意识到有些冒失了,赶忙跪下,跪下了,又发现好像还没有人斥责他。
一抬头,燕昭似乎看着他,又似乎没有,她眉头微皱有些出神,不知正在想什么。
反倒是旁边,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一起跪下了的阿洲先开口:
“没人要走啊?殿下刚才在问我枕头。”
燕昭那边,先看见面前两个人齐刷刷矮了一截,过了一会,才听到声音。
这样的一日下来她已经精疲力尽,又过一会,她慢慢反应过来,“为什么?”
“他怎么了?”
吴德元哽了一瞬。
他在里头听着什么走啊走的,再加上病榻上的人发着高热迷迷糊糊的呢喃,猜测是燕昭打算送他离开。
现在一看她表情,八成是他猜对了。
那可不行。
一瞬间他大脑飞转。隐瞒身份这事,虞白有自己的打算,他不能贸然拆穿。再者,他知情不报的事还没想好怎么圆,事关脑袋,他怎么也得保一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