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桌对面,虞白愣了一下,张口就想追问,又被吴德元截住。
  “你要是真想帮她,”
  吴德元郑重地重复了遍,“要是真想帮她,就……劝她多休息吧。别太累,注意身子,多……”
  最后半截在喉头卡了下,再开口,就重复了句,“多休息”。
  直到吴德元走了,虞白依然坐在桌边,久久沉思。
  他不信。
  若当真无伤大雅,他又怎么会次次缄口,燕昭又为何严禁他问?
  不过……
  安静里思绪流转,去岁那场宫宴又回现他脑海。
  当时只是听闻长公主府夜召太医,就有人在宴会上公然发难。若真有什么风声传出去,哪怕只是轻微头疾,也会引发无尽麻烦。
  如此一想,严防死守倒也合理。
  而且,确实,近日来燕昭都睡得好,的确没怎么见她头疼过了。
  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疑问在他心底起起伏伏,像漂在水面的落叶。
  干坐着想了很久后,虞白一抬头,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望着窗外黑夜,他心口忽地一空。
  这么晚了……宫宴还没结束吗?
  她怎么还没回来。
  像是回应他的隐忧,小楼外白梅影里,远远走近一个人。
  是宫中内侍,也提着个食盒,进了门先欠身一礼:“公子,殿下命小人送来这个。”
  虞白下意识先伸手接了,而后才想起来问:“那……殿下呢?不回来了吗?”
  内侍摇摇头,声音温和:“殿下只交代了这些,旁的小人一概不知。”
  他又欠了欠身子,“公子自己看便是,小人先告辞了。”
  小楼里接着又安静下来。
  虞白看了看走远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朱漆食盒,隐约猜到了什么,胸腔一下绽开了点雀跃。
  桌上还被东西占着,他原地打了几个转,最后还是走到榻边,把食盒抱在膝上打开。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纸,简单折成长方块,一展开,利落又张扬的墨迹钉住了他的心跳。
  「陛下发热,困于内廷,勿等,速睡。另:明日补偿。」
  短短两行字言简意赅,纸笔显然是临时找来仓促写就,笔锋都显出些潦草。
  但他看着,莫名就觉得比什么层峦叠嶂、奇山秀水都惊心。
  补偿什么。不用补偿。明日也不用,后日也不用,永远都不用。
  他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视线在简信上来回了不知多少遍,虞白这才想起来怀里还抱着个食盒,膝盖都硌痛了,他赶忙收好纸条打开。
  打开,视线就又顿住。
  第一反应是,怪不得抱在身上没觉得烫。
  一碗冰。
  碎冰淋成小山状,酥酪和蜜凝得晶莹,仿佛含上一口,甜味就能从舌尖化开到发梢。
  酥山啊。给他这个做什么?
  接着就发现瓷碗边上还塞着张纸条。
  他迫不及待抽出来展开,飞舞的墨痕再次闯入他视野。
  「爱吃这个?难以理解。全部吃完。」
  看着,都能想象出带着笑的顽劣语气。
  虞白愣了会,才想起是前些日子在芜洲时,燕昭热衷于带他尝试各种食物。但他胃口实在不佳,什么都吃不下几口,见状她无力又无奈地问,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他爱吃的东西。
  当时他本想说没有,但一转念,想起之前在张太傅那场暖寒宴上,她笑眯眯又温柔地哄那位年轻妇人,还说记得人小时候爱吃一道酥山。
  他就也说爱吃酥山,语调酸溜溜的。
  /:.
  虽然他也大概猜到燕昭不是真记得,大抵是从别处查问来的消息。
  但没想到他随口的这一句,她倒记得。
  食盒里装着冰,外头都被浸成了凉的。但莫名地,他眼眶一点点泛上热。
  他抬手去擦,接着才发现纸条背面还写着小字。
  细细的,像是生怕他发现。
  ——戏言,天冷,不吃亦可。
  虞白一下笑了起来,眼尾一弯撞落了泪,砸在手背上轻不可闻。
  很久,他放下食盒起身,走到房间最角落的箱笼打开,把纸条放进去。
  烛光拐弯抹角落进来,照亮零落的几样东西。
  一张素锦软帕,擦过墨痕的。
  一个薄薄的锦匣,装着买给她但没送出手的珠串。
  一个油纸包……虞白看着,微皱起一点眉。
  里头的点心应该已经坏了,真是不好。
  那就把外头的油纸留下吧,他想。
  还有刚放进去的两张纸条。
  不知道这个朱漆食盒能不能留下,若能,正好把这几样东西都装进去。
  还有……一张大红的纸。
  看清了自己某次出门买回来的东西,虞白一下觉得脸热,啪地合上箱笼,层层上锁。
  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心跳后,他才走回床边,食盒抱回怀里,舀了一口冰。
  ……好凉。
  这种天气吃冰,简直要冻坏人了。
  等身体本能的瑟缩过了,他又舀了一口,含进嘴里。
  ……好凉。
  然后又舀了一口。
  那一大碗冰,够他吃到入夜了。
  燕昭一个人躺在榻上,毫无困意地想。
  她该睡了。明日早朝,那之前还要先去趟兴庆宫,看看燕祯有没有好一些。下了朝要与人议事,还要听留京观察的人密报情况,还有这两日堆积的奏章,事情多得很。
  该睡了。
  睡不着。
  这里是毓庆宫,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角每一寸她都无比熟悉,该感到亲近又舒心。
  睡不着。
  远处是暖黄的灯,眼前是轻柔床帐。烛火映得帐幔半透明,她一次一次闭上眼睛又睁开,明与暗反复交替又重叠。
  睡不着。
  枕边是空的。
  怀里是空的。
  习惯居然已经深刻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从骨髓深处到手指指尖都在与意志作对,躁动地和她说,没有那个人她睡不着。
  望着帐顶,她无声笑了下,继而轻叹。
  然后,很深、很慢地深吸一口气,再叹。
  “来人。”
  帐幔撩开,毓庆宫的侍女轻声问殿下有何吩咐。燕昭摆摆手示意她无事,接着垂眸想了会,转头看向外间待召的一排内侍。
  那个太高。那个太矮。那个骨架太宽。那个手脚有些短。
  燕昭隔着屏风一一打量,视线最终落在中间的一个身上。
  新来不久的内侍年纪很轻,身量消瘦,单薄的衣裳收出纤细的腰。
  “就你了,”她隔空朝人点点,“衣裳,脱了。”
  【作者有话说】
  鱼:换甜宠剧本了耶。(磨磨蹭蹭靠近)(伸头偷看)殿下换成了什么?
  昭:(抵着额头推开)(又推)(再推)不告诉你。
  ------
  作者哐当一声丢下巨大一章,并且喊:掉落30小包包~
  第52章 赴火2
  ◎“什么时候来这服侍的?”◎
  虞白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有点懵。
  浅青色的圆领袍,很眼熟的服制,不久前他才刚见过。
  陌生的外袍仓促套在他原本的衣裳外头,塞得有些鼓囊。
  他茫然地抬起视线,眼神放空片刻后,又再次低下头。
  ……怎么回事啊。
  小马车吱呀一响,停了,驾车的人敲敲厢壁,他自觉起身下去。
  抬头看见的是巍峨宫门,朱红开着小半扇,有人在门内等着。他愣愣地走过去,那人先朝他欠了一礼,接着示意他跟上。
  宫道僻静,两侧红墙漫长。
  虞白跟着人走着,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前头的人身上。
  一样的服制纹饰,只不过颜色更深些,应该是比他品级高。
  ……不对,不对。
  是比他身上这件衣裳原本的主人品级高。
  他怎么穿着内侍的衣服?
  冷风迎面吹着,他脑袋越来越乱了。
  内侍……他还不是啊。
  这不好吧。
  她不是挺喜欢看……的吗?
  ……这真的不好吧。
  虞白感觉脚下的路越走越凉,几次想开口问又不敢,就这么一路进了内廷。
  夜已深,宫道上遥遥点着灯,脚下他的影子一会长一会短,终于消弭在一片明亮中。
  “公子,到了。”
  带路的内侍一抬手一欠身,接着转身就走了。
  “哎等……”
  走远了。
  视线左右转转,没有人影。
  虞白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只有昏暗,和面前宽敞但陌生的宫殿。
  殿门闪着细细一道缝,像是专门为他留的。黑夜里门后的灯火格外吸引人,他不由自主就走了过去。
  进去之前,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毓庆宫。
  ……好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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