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同理,你若是派人圈禁我,就是在伤害我,就是与我为敌,我此生也绝不会放过你...”
“你不要小看我...”
她嗓音如被截停的云朵,挠在人的心尖上,轻一点是茫茫的晴空,重一点是漫长的雨季。
李信业喉咙又痛又痒,却沉声道,“某从未小看过沈娘子...”
正因为不敢小看她,正因为知道她的分量,才会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只能藏起来。
“你就是小看我,你笃定我会为了宋檀的缘故,听命于宋皇后,你笃定我会背叛你...”
她声音哽咽着,知道这一世不会,可上一世,这又是事实。
“你觉得我是闺阁里的女娘,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可我也是大宁的子民,也同你一样想要守护这里的百姓。你得罪了宋家和天子,得罪了北梁人,就以为我会害怕与你并肩而立,岂不知,我寸步不退,因为我身后是大宁的山河与百姓,是万卷诗书,百年富庶,是先祖们的基业...”
李信业胸中一片潮热,正是动容的时候,就见女娘迅速回身,握住缰绳,奋力牵引,火焚屠高仰马头。
李信业本就为她考虑,坐在靠后的地方,一个惯性使然,险些被甩了出去。
就在他刚拽住马鞍,稍稍坐稳的*当口,女娘排钗插入马首,本就烦躁不安的火焚屠,一个暴烈的昂头踢腿甩屁股,猛然朝着远方疾驰起来,扬起满地风沙。
李信业措手不及,半甩下马,正要翻跃而上,就见女娘趴在马背上,后脚踹了过来,正中他的胸口、脸颊,额头,一阵乱踢,他握住她的脚心,终因不敢过分拉拽,松了力,被她抢去了坐骑,扬长而去。
承影眼睁睁看着擅长骑射,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居然被一个女娘蹬下了马,张大了嘴,还没反应过来,将军飞身跃上他的玲珑马,追了上去。
火焚屠是天生难驯的性子,被何年激怒后,跑得那叫一个释放天性,何年伏在马背上,虽然死死揪住了缰绳,却被颠得五脏俱裂,胃里的食物几乎都要呕出来了。
最绝望的是,她虽然夺了李信业的坐骑,火焚屠却并不听她使唤。
何年扭着缰绳,想要回城,这批悍马一个劲往郊外跑。
等到何年远远看见,识途的战马,居然将她驮到了墩台下的营房时,她眼睛里涌出了委屈的眼泪。
这和自己跑到贼窝里,有什么区别?
还不等她作出反应,李信业瞅准了机会,跃到了她身后。
他的身体压的很低,大掌握在缰绳上,将她磨破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连同何年掌心握着的钗子,都被他死死压住。
风嗡嗡在耳畔响亮轰鸣,她散着发香的青丝,一遍遍划过他的脸,如同万千蜜蜂跳跃着蛰眼,他的眼睛是痛的,血液里流淌着金黄色的蜂蜜。
李信业想如同收拢花瓣一样,将她的青丝收拢在掌心里。
他承认,他没有勇气叫她恨自己。也狠不下心来,真正杀了她。
而她这样烈的性子,恐怕是藏不住了。
正如一只真正的雪域白狐,永远不会驯服一样。他拿她没办法。
可李信业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马背颠簸,她窝在他怀里,气急败坏着,无计可施着...
守着营房大门的士兵,看见将军的坐骑飞奔而来,迅速打开营门,火焚屠一劲儿跑到马房处才停下来。
李信业翻身下马,抱她下来时,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气得嘴唇也咬破了。
瞪着那双红肿的眼睛,逼视着他。
看管马房的士兵,没在军营里看见过女人,又是这样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有些傻眼。
李信业冷声道,“备热水。”
营房粗陋,幸而晨起宰羊,烧了许多热水。
李信业将她带到自己的营帐里,又亲自将热水桶拎了进去。
何年耗了大半日的力气,浑身骨头都碎了,瘫坐在帐房的地上。
她形容狼狈,他便没有叫外人进来服侍。
亲自替她脱了鞋履,抱在矮塌上躺着。
用热水湿了手巾后,为她擦拭脸颊和手臂。
他记得抱她下马时,在她下身摸到了血,想来方才骑马时,粗粝的马身,磨破了她的腿。
他犹豫了一下,将布衾搭在她身上,才迟疑道,“你自己褪了裆裤...”
“你要做什么?”
饶是何年浑身失力,听了这话也警醒起来。
“你腿上的伤口,我处理不了,若是不现在脱了裆裤,等血凝了粘着皮肉,我怕你受不住痛...”
何年躺在塌上,听他这么一说,浑身疼痛立刻都发作起来。
“都怨你...”
她一边抱怨,一边在被子里解掉下衣。
李信业点燃火折子,生了久未用过的炉子。
等她脱完衣服后,他才回到矮塌边为她濯发。
女娘的乌发蓬勃浓密,握在手里丝滑柔润,他洗去黏结的血液,归拢花瓣一样,将青丝握在掌心里。
有一刻钟,他希望他没有重生。那他还有机会,自欺欺人。
第28章
◎最好不要栽在我手里◎
何年躺在矮塌边上,一头乌发垂落在木桶里,任由李信业为她洗发,擦拭,绞干,烘热。
她现在浑浑茫茫,只剩一具被折腾到痛不可当的身体,和被李信业气到怒不可竭的心。
顾不上去想,李信业企图掩饰的是什么,整个人陷入一种力竭后的恍惚。
就在被暖炉烤得回过些气力时,嘴巴忽被大掌掰开,一粒药丸滚进了嗓子里。
她慌忙翻过身,摁住了喉咙要呕出来,他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拇指抵在她齿缝处,一颗蜜饯樱桃塞了进去。
那蜜饯是糖渍后,撒了酸梅粉的,浓郁的酸甜,迅速刺激口腔分泌津液,就在她吐着津液,努力保存那粒药丸化掉的气息时,第二颗蜜饯塞了进来,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
整个口腔都是化不开的酸甜味,敏感的腺体在轮番刺激下,大量分泌着口水,她吞咽不及,呛出了满眼泪水。
那一粒药丸的气息和味道,完全被淹没掉了。
从舌根到软腭,都清凉麻木,毫无知觉。
李信业见她喉咙蠕动,出现大口吞咽的动作后,才松开了手。
何年迅速将手伸进嗓子眼,拼命催吐。
干呕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吐出来,被他手动卡紧齿关,只能憋出大片断珠的泪花。
他垂眸看着她,钳制她下颌角和颊骨的手指,流溢着水渍。
“沈娘子何必做徒劳无功的事情,若是吐出来了,我从军医那里再取一粒即是...”
何年听他说还有存货,就放弃催吐了。
“你喂我吃的是什么?”
她说话时已感受不到声带震动,过于酸甜的刺激,让她无数毛细血管上涌,脸颊肌肉都是僵硬的。
他擦了手,替她拢好布衾,遮住她仓皇中半露的腿。
“一粒可以确保沈娘子,守口如瓶的毒药。”
“很好”,何年连咬牙的力气都没了,“将军好手段。”
她放弃挣扎,重新躺下。
大腿上都是伤,胸骨也痛,身上的痛结了一片网,动一个地方,其他地方也跟着疼起来。
李信业看她很快恢复镇定,眸中诧异一闪而过。
“沈娘子不问问,这毒药何时发作?毒性如何吗?”
何年闭上了眼。
“将军若想杀我,方才悬崖边就可一刀毙命,喂毒是最蠢的方式。将军既然暂时不想杀我,吃颗毒药能减轻将军的疑心病,那我也只能吃了,谁叫我错信将军,掉以轻心呢?”
“那沈娘子何时为母亲解毒?某无意冒犯沈娘子,只是母亲年龄大了,某与沈娘子之间的纠纷,希望不要波及无辜...”
何年本想保持平静,被他气得又坐了起来。
“李信业,你是不是有病?我说不会背叛你,你不信!我说敬仰你爱慕你,你笑我!我为自保说给老夫人下毒,你倒是深信不疑...”
“你既然笃定我就是会害你,骗你,你娶我回来做什么?你当初怎么不娶个智障回来,你放心圣上也放心!”
她气愤时,像繁茂的枝条,双肩抖动着,对抗着暴雪。
李信业稍长时间的凝视过后,辨析着她微妙的措词,可那些词汇发烫,叫他不敢接。
他从怀里掏出她掉落的钗子,和绸缎红头须,放在了矮塌上。
“每月末,我会给沈娘子解药。沈娘子的衣食住行,与所有人的书信往来,尤其是与宫里那位的通信,都要经过我的检查,何时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也要悉数汇报。”
“承影已去报官了,下午大理寺会来人盘查,沈娘子应当知道怎么说。”
他将一套便服递给她,“军中简陋,这是某洗净的衣服,沈娘子将就穿一下。”
走出去几步后,他又回头交代,“几日后,沈娘子可以在将军府设宴,邀请的贵女中,要有大理寺卿李仕汝、刑部尚书张希颖,和御史中丞郭路郭大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