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 第168节
而另一头守山的巫枫见状,也幻出长枪在手,率领众人与想要逃出神山的妖魔厮杀奋战。
沧溟雪域雷云汇聚,狂风撕裂长空,山上是冷冽的霜雪和滚烫的烈火,山脚是以抛头颅洒热血以身躯建立防线的人墙,山下则是奋力冲撞封印想要逃出生天的邪魔。
雪域神山境外百里,是浩劫正临,横尸遍野,群山弟子竭力保护,市井百姓哭声祈祷,承载着芸芸众生的绝望与希望的人间。
沉云欢发现被坤舆之火裹缠的刀刃落在明狸身上时,不再像先前那样毫无痕迹,而是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烧痕,更是会让她吃痛躲闪,于是她开始了不要命的打法。
她多攻少守,每一下都奔着明狸的致命之处而去,为此不得不牺牲闪躲的时间,只能竭力避开自己的命门受击,不过百来招她身上便已布满血窟窿,深的伤势可见白骨,浅的也鲜血直流,与她那潋滟红衣融为一色。
可明狸也并未讨得多少便宜,这从神山之下抽调出来的地火无比凶悍,刀刃落在身上不再是先前那般不痛不痒,灼烧的剧痛侵袭她的皮肤,渗入血流之中,密密麻麻地刺向骨骼。
明狸心中震惊不已,更是有无数后怕。
天火九劫果真是当之无愧的神法之首,六界当中,她的唯一克星。
沉云欢此人,必须杀之!
明狸面容一厉,攻势更加迅猛,一剑抵住她劈下的刀刃,另一只爪裹着黑气朝她心口掏去!沉云欢抽身闪躲已是来不及,只得侧身让那一爪落在肩胛处,整个刺透!
她旋身一鞭腿,正中沉云欢的肋骨,只听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沉云欢整个摔飞。明狸身影一闪,还没等沉云欢落下,长剑便刺穿她的右臂,狠狠钉在地上。
沉云欢剧痛袭身,咬紧了牙关才没能痛呼出声。地下的雪层疯狂卷起来,冰刃密集落下,被明狸挽着剑花粉碎。战斗当中沉云欢向来明白,不管受什么伤,绝不能停下,一旦让对方抓准了破绽,胜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翻身而起,忍着全身的剧痛召刀入手,迎着明狸充斥着黑雾的剑而上。
沉云欢先前有意不用刀尖攻击,就是为了隐瞒明狸这刀尖是用她的角打造的,免得让她起了防备之心,赌的便是这一瞬间。
她暗中将墨刀调整位置,对准了明狸的心口,只要能刺中,将地火刺进她的心口,即便不死她也会重伤!
明狸果然不将这一击放在眼里,只汇聚了磅礴的力量凝结于剑,奔着沉云欢的头颅而去,打算用这一击结束战斗,取了沉云欢的命。
两股强大的力量猛烈相撞,神山剧烈晃动,刹那间光芒大作,同时晃了二人的眼睛。
明狸的剑更快,刺进了鲜活的身体里,温热的血刹那便喷溅她满脸,还有血珠滚进了眼中,让她本能地闭眼偏头闪躲。
一声闷哼响起,近在咫尺。
明狸瞬间察觉出不对劲,听出这闷哼似乎是男声,继而风中飘散起熟悉到骨子里的血腥气,她猛地转头,刹那惊愕地瞪大双眼。
就见原本应该留在殿内养伤的沈徽年却不知为何出现在面前,挡在了沉云欢之前,生生挡下了这一剑。
长剑从后背刺进,将他的心口整个刺穿。
明狸六神无主,停住了所有动作:“为什……”
他出现得太突然,太快,连沉云欢都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一柄墨刀从沈徽年的身体捅进,迅疾地将他捅穿,染着赤红的血,猛力地刺进明狸的心口,刀尖完全没入,地火顺着刀刃燃烧,剧痛让她浑身震颤,没忍住惨叫:“啊——!”
明狸瞳孔剧烈抖动,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可置信。
沉云欢也不自觉睁大眼睛,难掩惊诧,却见沈徽年的嘴边溢出大口鲜血,神色依旧平静严肃,像从前无数次教授沉云欢剑法时的那样,问道:“云欢,何以只攻不守?”
沉云欢怔然地看着他,握刀的手止不住地打颤。
沈徽年的身体刹那就被烈火侵蚀,胸腔被捅出个窟窿,寒风灌进去,带出汹涌的血。
铺天盖地的痛楚之下,握住沉云欢的刀,拔出自己的胸口。
“天魔角……”明狸满面痛苦,捂着心口的伤,死死地盯着沈徽年,唇瓣都在轻颤,几乎失声:“你骗我?为什么?”
沈徽年转身,静静地看向她。
“我爱你啊,我是为你而生的,你为何要骗我?”先前溅进眼睛的血珠流下来,好似一道狰狞的伤口出现在明狸的脸上,充满着困惑不解:“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吗?”
沈徽年的声音像灌进了雪山盘旋千万年的风,变得苍老而沙哑,听起来镇定极了:“你是我的剑,因我而生,化作天魔祸世,我不能置之不理。”
“那你大可别放我出来啊?让我在神山之下永生永世困着……”
沈徽年道:“我是凡人,不过百年寿命,他日我死后你破封而出,必对人间有着无穷无尽之害,我要在我寿命尽前,彻底除掉你,永绝后患。”
“所以你放我出来,就是为了杀我。”明狸猛然明白,面前这个对她爱之入骨的人早已换了心肠,他斩破封印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彻底除掉她。
明狸实在不解,迷惑甚至盖过了痛苦,一味地追求答案:“为什么,为什么呢?”
沈徽年静静看着她。明狸仍旧是当初的模样,几十年的岁月并未在她外貌上留下痕迹,再一次见仍会心动。
明狸终究不同,她是沈徽年的灵剑,是与他出生入死十数年,伴着他一点点长大,又与他灵识相融的存在,独一无二,沈徽年是爱她的。
可这种爱,无法凌驾在整个人间之上。就算是沈徽年对她爱之入骨,恨不能殉情的那段时期,在得知她是天魔后也没有将她从神山封印之下释放的心思,若非当初在西域偶然得知天魔有生机存于世间,沈徽年此生都不会破开万魔封印,早已做好了孤寡一生,隔着千万里与雪山下的爱人相望的打算。
然而终究不行。
沈徽年敛起情绪,冷漠道:“修仙弟子,当以斩妖除魔,庇佑天下苍生为己任。”
“你真可笑,耍我玩吗?我竟然还期待与你共创新人间,还幻想去一处温暖的地方,与你长相厮守,可是到头来你居然全在骗我,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我以为的柔情蜜意却是砒霜毒药,从头到尾,你只是想杀我……”明狸没忍住笑起来,满面嘲讽,眼中全是怒火,扭曲而狰狞,“你想救人间,我偏不如你所愿!”
爱意在神山封印之下蹉跎几十年,又混在恶意里消磨,明狸或许早就已不复当初那般,全心全意地爱着沈徽年,于是比起被欺骗,被背叛的伤心痛苦,她的愤怒和恨意更为浓烈。
她嘶声长吼,身体爆发出滔天黑焰,俯身往地上落下重重一掌!神山瞬间大震,师岚野一口鲜血喷出,皮肤爬满细细密密的裂痕,金光四溢。
山脊在这一震之下豁然开了数里,神山之下的妖魔长啸着奔腾而出,疯狂冲撞着空中结成的灵网。
沉云欢见势不妙,已来不及想其他,提刀便要动身,却见沈徽年身体骤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沈徽年不论善恶,只坚守自己的道。
他会除尽他所遇到的一切恶,包括他自己。
十多年辗转反侧,日日夜夜,他推演过无数次的计划,为了这一场旷世豪赌。
他赌沉云欢跌落云端后傲骨不折,会再次爬起;赌她面对生死之劫能化险为夷,次次都胜;赌她不会败于一己私欲,自断神法进阶的前程;赌她秉持善道,不论受如何磋磨和痛苦,最终都会站在天魔面前,举起手里的刀,用他倾尽毕生所学的传授,斩下彻底消杀天魔的一击。
他为了永绝人界的后患,杀人无数,不计代价。
沈徽年双手结印,用自己最后一丝生命祭出魂灵,狂风大作,地面的雪和尘土翻飞,以沈徽年为中心朝四周扩散。
沉云欢往后退了几步,低头就看见地面竟然隐隐浮现出红色的光线,纵横交错,逐渐形成一个充满咒纹的繁复阵法。
沈徽年哄骗明狸将住处选在此地,果然是别有用心。
几十年前,明狸是不出世的剑灵,天真好骗。
几十年后,明狸是吸收万恶的天魔,却也依旧好骗。
她在沈徽年重伤濒死时因爱而生,爱却也成了她最大的破绽。
沈徽年的魂魄抽身而出,竟是隐隐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沉云欢惊愕不已,上次见到这种光芒的魂魄,还是奚玉生。
他的魂魄猛地没入地面,那原本若隐若现的赤红阵法骤然光芒大作,在地上完整地呈现出来,占地足有十数丈,巨大无比。
沉云欢只看一眼,就明白这是什么阵法。
她曾在宋氏城之中见过,那被供奉着的天魔相之下,就是这种聚阴子母阵。
这便是沈徽年精心准备的,用于对抗天魔的大军。阵法被生魂献祭,散发出赤红如血的光芒,已被完全激活,蓄势待发的模样。
“云欢,拿稳你的武器,看准敌人的命脉,不要分神,一击必杀。”
沈徽年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她猛地惊醒,随后袖中传来嗡鸣的低吼。
她知道沈徽年一定会将阴兵大军送到她面前,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她看着明狸疯了一样毁坏封印,当下将刀往地上一刺,取出袖中的阴虎符。似乎是感应到了浓郁的阴气,阴虎符身上的金漆线极其明亮,蠢蠢欲动。
沉云欢往腹部的伤口上抹了一把血,随后猛地拍在阴虎符之上。
等了片刻,却不见任何反应,沉云欢也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变化,想起这阴虎符需要的是至纯至善之人的血液才能开启,她不由有一些心虚。
可沈徽年让关良将阴虎符交给她,绝对有其原因。
下一刻,血液瞬间被阴虎符身上篆刻的线条吸收,磅礴的阴气在刹那间疯狂涌出,一声威武的虎啸震天而响,直上九重天!
“百万阴兵,听我号令!”
阴魂从脚下的阵法奔腾而出,千军万马顷刻间便占领整个山头,密密麻麻排列于周围,皆同时对沉云欢单膝下跪,臣服听令。
她拔起刀踩着风雪腾空而起,往前一指,“杀尽所有妖邪,不准放过任何一只!”
“是!”震耳欲聋的齐声应答,随后阴兵倾巢而动,疯狂地扑向山脊,如同蝗灾时过境的虫潮,数量多得惊人,几乎将整个碎裂的山脊都填满。
阴虎符炼化过后的阴鬼凶残无比,不会后退不知疼痛,更不会给天魔提供鲜活的恶念和生命,是应对天魔的最好军队。
明狸已然愤怒到极致,见状便放弃了继续砸碎封印,转头朝沉云欢扑过来。
沈徽年已死,明狸将所有的恨和怒皆撒在沉云欢身上,四面八方扑上来的阴兵被她轻而易举撕碎,利爪在沉云欢的身上留下狰狞的伤口,逼得她节节败退。
打破的封印让天魔的力量再次提升,较之方才暴涨,沉云欢便是已经在她心口上留下了伤,却也无法抵御,再加上本身就已伤痕无数,被她一爪子掏了肚子,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摔出数丈之远,血滚了一地,几次挣扎,没能成功爬起来。
明狸幻出剑,飞身而上,要彻底取她性命。
师岚野却忽而自散神体,化作金光融入风雪之中,卷积成飓风将明狸团团困住,山体摇晃,地势不停变幻,将明狸一次又一次推至远处。
她怒而暴起,长剑刺入山体,浓烈的天魔之气肆虐,大地瞬间布满密集的裂痕。
风声凄惨地号着,阴兵与妖邪厮杀,雷声滚滚的密云之下,大地不再颤动,也不再变幻,大雪停歇。明狸平息着急喘的呼吸,抬步朝沉云欢走去。
被血染红的雪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翻起来,将沉云欢埋住,像是想将她藏起来,不再受到伤害。
她的意识有短暂的昏迷,重伤让她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边缘。虽然她早已习惯如此,但状态还是十分危险的。
沉云欢尚有神识保留,希望自己能赶紧醒过来,继续与明狸战斗。
天魔不愧为天界都闻风丧胆的存在,沉云欢觉得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结果仍是不能战胜,甚至比杀桑雪意的时候要难得多了。
天火九劫的最后一阶当真那么厉害吗?进阶了就能打败天魔了?
沉云欢想,可是天魔好像真的不可战胜。
她真的有能力打败天魔吗?沈徽年是不是计划错了呢?
“说什么呢沉云欢?”少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的刀真的很锋利啊,不然我也不会信任你,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完成我的计划。”
沉云欢抬头,发现扶笙忽然出现,挨着她的肩头坐着,说:“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
扶笙以命作局,把沉云欢当作棋子之一,当时沉云欢将刀刺进她的身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而今想起来心脏竟有钝钝的痛。
“云欢姑娘。”奚玉生戴着玉兰花簪,穿一身织金的锦衣,也在她身边坐下来,对她轻笑:“如今你的刀里,可有了仁慈?”
自那次在京城暴乱之夜,沉云欢的刀开满玉兰花后,就已不再缺了那一抹“仁慈”,是奚玉生的魂魄教会了她。
霍灼音眯着漂亮的狐狸眼,站在她面前探手接雪:“沉姑娘,死在别人手上我或有不甘,但死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
顾妄也从混沌之中现身,脖子上的红痕刺目,他抱着臂道:“沉云欢,你可千万别给我倒在半路上,别浪费了我将天魔气引入体内,毁坏沈徽年破封大计的妙招啊。”
虞暄嬉皮笑脸,与顾妄勾肩搭背,一副好哥俩的模样:“吾妹云欢可是人界千年不出的绝世天才,我可不记得她曾被什么难倒过,不就区区一个天魔,奈何得了她?”
鹰啸嘹亮一响,迦萝收翅落地,黑白相间的羽毛簌簌落下,她接了一根递给沉云欢:“拿去,天生灵种的羽毛,有祈福庇佑之用。你,一定会成功的,不要怀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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