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 第124节
【当初你保护我们,如今我们愿化作你的力量,助你战胜此妖。】
【云欢师姐,要活着离开……】
“你们在哪?”沉云欢下意识追问:“是姜夜杀了你们吗?”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反倒是引来了异域神的注意,猛地朝她扑了过来,一张口竟然吞了不少星星进嘴里。
那些年少的声音消弭在耳边,化作一股股灵力涌入她的体内,成为她的一部分。无法对话,因为他们已经死亡,沉云欢想,方才她听到的那些,并非他们还存在魂灵对自己说话,而是那些话是他们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同灵力一起被吸入此处,化作了一颗星星。
星辰是掠夺之力。此处的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力量,沉云欢感受到空气之中挤压着各种力量,再躲闪的同时伸手摘下空中的繁星,随着不同力量的灌入,她听见星辰讲述这漫长的岁月里,每一个进入这地下神殿之中,再无生还之路的人所留下的故事。
沉云欢横刀而立,妖气在空中肆意流转,顺着密布的繁星在主殿蔓延,编制成一张巨网,将每一颗漂浮的星都网在其中。
天火九劫·中境——
“玉沙!”
她扬声大喝,灵力在顷刻间暴涨,顺着她的周身旋转,无数星星开始往她的身边聚拢,汇聚成河般流进她的体内。
沉云欢从未有过如此灵力充沛的感觉,不停涌进来的力量填满她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筋脉,将她的断骨重连,伤口愈合,身体状态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
她高高跃起,化作夜空中的一道闪电,刹那便来到异域神的背后,以绝对压倒性的速度刺入剩下没能触及的三颗星,只听它尖声凄叫,身体发疯地翻滚起来。
黄金殿因此震颤,无数碎石往下滚落,地面墙壁全是它蛇尾甩出的裂痕,沉云欢挥刀劈砍,发现尽管将它身上的星全部摘下,也无法用刀刃砍伤它身上的黑鳞。
它不可能无坚不摧,一定还有命门所在。
沉云欢凝聚灵力,甩出炽烈的火焰,点亮殿内的烛台。一场恶斗过后,整个黄金殿已满目疮痍,处处都是异域神那庞大的身躯留下的破坏痕迹,尽管如此,地面和墙壁仍然金光闪闪。
异域神正痛苦地翻滚,蛇尾都卷成麻花,而它的背后,位于脊骨的位置多了一连串的伤痕,正往外淌着鲜血,顺着黑鳞滚落在地。
沉云欢仔细一看,就发现有一处伤口的距离与其他不同。九颗星芒对应九节脊骨,每颗星相距的距离都等长,但位于它腰身与蛇体相连之际的脊骨处,本该有一颗才是,却无端缺失,导致沉云欢在黑暗中下刀时,也忽略了那一处。
沉云欢冷笑,“总算找到了。”
她凌空飞起,眉眼满含肃杀,手中的墨刀轰轰烈烈地烧起火焰,卷着她的长发飞舞,赤红的衣衫猎猎翻飞,好似一轮落入凡间的太阳。
耀眼夺目,不可逼视。
灼烧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浪,异域神似以本能察觉到危险,开始扭动蛇尾奔逃。沉云欢的速度却极快,像一支燃着火的破风之箭,迅疾地朝它冲过去。
锋利无比的刀刃被火焰烧得通红,狠狠地捅进异域神后腰处,黑鳞破碎,沉云欢感觉刀刃毫无阻拦,整个捅入妖怪的体内,爆出烈火。
这一处,没有脊骨。
第165章 寻秘术青铜祭鼎见蹊跷
异域神的躯体出现无数细细密密的裂痕, 从每一片黑鳞的缝隙中流泻出星芒,变作五彩斑斓的华光,在整个金光闪闪的黄金殿之中肆意流淌。
万千星星以沉云欢为中心, 绕着她旋转, 散发出万千种不同的力量。
沉云欢看着这漫天散落的星辰, 磅礴的灵力凝聚又散开,这些繁星所蕴含的力量,比得过凡人几世轮回的苦修, 皆散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要轻触一下, 就会涌入她的体内,化作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但她却并未触摸任何星星。
沉云欢在真正习得“玉沙”之后, 已清楚地明白这些星星所包含的不仅仅是此人生前的灵力那么简单, 密布的繁星落在她的眼中,化作千丝万缕的黑色光线, 轻盈地飘荡着,仿佛随时都要随轻烟消散。
那是他们的生命线。
沉云欢在那些交织相融的黑色光线中, 看到了一条仍泛着微弱光芒的光线, 尽管灰蒙蒙的,但在无数黑色光线之中也算是显眼。她抬手挥开那些黑色光线, 缓步寻去, 便走到了异域神的身前, 看见那灰蒙蒙的光线从它身上蔓延出来。
它显然是要死了, 生命线昭示着枯竭, 随着力量的消散,它的体形开始极快地缩小,从令人畏惧的庞然巨物缩成几尺, 与寻常人相当,此时正瘫在地上,连方才灵活卷动的尾巴也没了动静。
沉云欢看见它的后背还在起伏,正缓慢地呼吸着,脚步停在她的边上,正要补上最后一击,却见它忽而支起半身,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便让沉云欢停住了要落刀的手。
那双眼睛有些温柔,带着悲悯,轻浅的绿色使得瞳孔更加清澈透亮,沉淀着浓重的情绪在里面,与方才那空洞无神的双目截然不同。
她看着沉云欢,像在看着一位久违的故人。
沉云欢迷茫不解,收了刀蹲下来,低着头凝望着她:“你认识我?”
她生得极其美丽,鲜血染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梅花落在雪里,朵朵绽开。她抬起枯瘦的手,轻轻触碰沉云欢垂下来的卷发,顺着那弯曲的弧度描摹,好似捧着稀世珍宝。
此时沉云欢突然发现,这异域神也有着一头卷发。只是她的发丝枯燥蓬乱,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又染了血,狼狈地披在身后,落在地上,已完全没有了生机。
“你是谁?”沉云欢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把抓住她那几乎只剩下细骨的手,一个劲地追问:“你是谁?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张了张口,不知是要解答沉云欢的问题,还是要留下什么遗言,但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连口型都是沉云欢完全读不懂的样子。
沉云欢看见她的生命线已经极其黯淡,正在消散最后的光芒,生命的流逝在沉云欢的眼中变成了有形状的东西。
沉云欢匆忙将掌心贴在她的心口,往里输送灵力,想要维持她最后一口气,却没想到这灵力刚一送入她的体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入了填不满的无底洞。她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只费力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沉云欢的侧脸,眷恋地抚摸着,随后竟是带着说不出意味的解脱,垂下了手,断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闭上那双清澈又美丽的眼睛。
沉云欢本能抓紧她的手,却见她瞬间化作轻烟飘散,只余下一颗闪烁光芒的星星徐徐浮空,浓黑无比的生命线缠绕着星星。
她抬手握住往上空飘去的星辰,忽而听到温柔的低哼在耳边响起。
那是一个声音极其温柔的女子,低低地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曲调缓慢而柔和,恰似哄着孩童入睡的摇篮曲。沉云欢分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歌谣,却莫名觉得这曲调无比熟悉,仿佛每一个音律都听过了成千上万遍,已经刻入骨髓般在她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沉云欢在这歌谣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失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除却血污之外什么都没有,那异域神就这么消失了。她拎着刀站在狼藉之中,落得一身伤痕血污,分明是赢下了战斗,突破了天火九劫中境的最后一劫,却没有感到高兴。
正当她睁着迷茫的眼睛发愣时,殿中的角落突然响起轻微的响动,她转头望去,就见师岚野正从碎石堆里爬出来。沉云欢这才想起他先前受了伤,于是收刀入鞘快步赶过去。
她踩上碎石,抓着师岚野的手,帮他从碎石里挖出来,紧拧着眉头,盯着他雪色衣袍上大片的血污不说话。
师岚野见她面色不太妙,抬手想将衣襟合上,遮掩住里面狰狞的伤口,却被沉云欢一把扯开。他的皮肤向来白得没有血色,心口处是毒牙穿透的伤口,鲜红的血仍不停奔涌而出。
他却是感知不到疼痛一样,沉默地站着,低着头看着沉云欢。周遭所有声音落地,大殿之中寂静非常,两人相对而站许久没人说话。
师岚野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也从她的情绪里察觉出了不高兴,主动开口:“我不会死。”
“那你可真厉害。”沉云欢冷笑,“那你身上这个大窟窿怎么填?”
师岚野道:“不必管,自会愈合。”
沉云欢心里无端有火,找不到由头发,于是说话夹枪带棒,“我分明说了不准人进来,你跟过来做什么?没有任何人的帮助我一样可以战胜这个妖怪,你进来会让我分心。”
师岚野垂下眼睫,默默将衣襟合上,没有应声。
“你不是山神吗?不管你是哪个深山野林的野山神,就算你身上有限制不可出手干预凡人的命格,至少你也应有自保的能力,何以方才那一击你不避开?”
师岚野低声说:“你避不开。”
沉云欢盯着他:“你说什么?”
师岚野道:“那一击是必中,我不想你受。”
沉云欢登时安静下来,忽然明白这话中之意。
那一击是必中,本应是沉云欢受之,但师岚野却将她换了地方躲过一击,但因某些限制他不可更改有人受伤的事实,所以他接下那一口毒牙,应了“必中”的果。
他不是躲不过,只是帮她承了一击。
沉云欢的眉头拧得死紧,茫然的神色在面上停留许久,最后喃喃:“不过受伤而已,对我来说无妨,我打过的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就习惯了受伤,不需要你帮我承受……”
师岚野看着她的侧脸,血染的眉眼之中带着失神,垂下的睫毛掩住她墨黑的眸,早已没有方才那有意寻衅的意味。他抬手,指腹擦了擦她眼尾的血痕,语气显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你自是有独自战胜妖怪的能力,是我的不对,不该进来让你分神,下次一定注意。”
沉云欢站着不动,一点没有打了胜仗的模样,任凭师岚野在她脸上擦拭着血污,沉默了许久。忽而她视线落下,看见了系在腰间的那块已经布满无数细细密密的裂纹的玉,无意识地摸了上去,指腹摸到那些裂痕,她吭哧吭哧道:“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她大概是很少承认自己有错,因此这种话说起来很吃力,一字一句,语速缓慢,“你没有拖累我,你进来帮我,我却没有看顾好你,让你受伤,应是我……我该说抱歉才对。”
沉云欢又展开了难得的自省行为,虽说她心里有一股无名火不知从何而来,但总归不能对师岚野撒气。沉云欢从来只觉得自己欠缺了一些礼节,但是其他品行还是相当端正的,不可能做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他受着伤,身上全是刺目的鲜血,俊美的脸上也因这颜色平添几分昳丽,破了神性后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加夺目。但沉云欢却分毫欣赏不来这般“美色”,不论怎么看,那染在他身上的血都让她觉得刺眼,不舒服。
如此狼狈之态,师岚野却不知为何神态轻松,看起来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沉云欢抬起手掌凝聚轻芒,按在师岚野的胸膛处,灵力顺着掌心疯狂灌入师岚野的心口,填补他身上的伤口,止住血液的同时,也将他雪衣上的污秽一扫而空,恢复了他一身干净整洁,反倒是毫不在乎自己满身狼狈。
这下瞧着顺眼多了。沉云欢松开了一直皱着的眉头,刚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虞暄的呼唤:“云欢!”
沉云欢回头应了一声,喊道:“你们进来了,这里已经安全了。”
原是虞暄到底不放心沉云欢,死活挣开了顾妄的阻拦来到主殿之外,但是没有贸然靠近,听到此处安静下来,才急忙喊沉云欢。得到她的回应之后,虞暄大步进了主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满目的黄金墙全是巨大的裂痕,足以想象此处经历了何种恶斗。
尤其沉云欢,她全身上下几乎被血给泡满了,唯有一张脸还算稍稍干净些,皮肤上的血迹几乎与衣裙的颜色重叠,可见她也没在那妖怪手底下讨得便宜。
“伤得严重吗?快让我瞧瞧。”虞暄急切地靠近她,想仔细看一下她伤在了何处,却不知为何那姓师的家伙毫无眼色,杵在原地不动弹,摆明了一副要碍事的样子。
沉云欢道:“都是些外伤,无碍。你将他们喊过来吧,出口应当在这主殿之后。”
虞暄见她精神还算好,并未露出疲态,也稍稍放心了些,转头将其他人带了进来。主殿门口徘徊着瞎了眼的林柏,他先前面对异域神的眼睛时为了自保戳瞎眼睛,此刻听得里面惊天动地的声响停了,便也顺着墙体摸了进来,呼唤道:“沉姑娘,沉姑娘!”
沉云欢看着他盯着一双瞎眼睛乱转,应道:“嚷嚷什么?”
“沉姑娘,感谢你救命之恩,如今我双眼已瞎,已无能力再做其他,只恳请你绕过我一条性命,你们出去时顺道将我捎上,我愿将我所知道的消息告诉你。”林柏寻着沉云欢的身影,双手抱拳连连作揖。
沉云欢轻挑眉尾,问道:“什么有用的消息,能换你一条命?说来听听。”
林柏跟沉云欢这种人打交道,最为安心的一点便是不怕他们违背诺言。这种行于正道的人,就算品行上有缺,但绝对会重诺,即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于是忙道:“那祭祀所用的铜鼎内侧,刻有这黄金城里藏着的古老秘法。”
“哦?”沉云欢转头,遥遥看见黄金殿靠近里头的位置,的确有一尊非常庞大的铜鼎,四面雕刻着半身直立的蛇,蛇尾相互交错,支撑着巨鼎。
方才沉云欢在打斗时曾匆忙瞥了一眼,里面并非空的,反倒堆积不少东西,只是落了极厚的灰尘,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料想也是祭祀所用的头颅一类,毕竟像樊沂那种领着别人进来杀头的人,也不算少数。
“你的消息可准确,从何得知?”沉云欢一边走向铜鼎一边问。
“想必你也听过多年前有一女人进黄金城习得秘术救活了她的女儿之事,只不过当初她并非自己进来,与她同行的有不少厉害的能人异士,最后活着出去的人虽寥寥无几,都离开了西域,但也不是无处可寻。”林柏道:“这消息是真是假,沉姑娘眼下就可以验证。”
说话间,沉云欢已经踩上了祭台站在铜鼎的边上。那铜鼎打近处看更是高大,比沉云欢高了几尺,她翻身踩上其中一条蛇首,居高临下一瞧,里面果真铺着厚厚的灰尘,中间则堆积得老高,被灰尘裹得严严实实,看不见真容。
铜鼎的内侧,东西两面果然雕刻了金漆字,但沉云欢不认识。
她想下到鼎里瞧个清楚,又怕翻进去之后激起的灰尘呛鼻,干脆双手结印,召来一阵风,瞬间将鼎内所有的灰尘给扬起,吹得一干二净。
那埋藏在灰尘之下不知多少岁月的东西,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展现在沉云欢的面前,却让她心头一跳,惊得微微睁大双眼。
就见铜鼎之内东西并非数量庞大的头颅堆叠,反而只有一个头颅。
那头颅硕大无比,丈长的脖颈被齐齐切断,束着摆放在鼎中。整张脸酷似蛇,脑门平宽,下巴呈倒三角,不见鼻梁,皮肤更是像枯死多年的书,黑褐的颜色上满是嶙峋斑驳,与其说是人的脑袋,不如说是蛇的脑袋。
但它的面上,却有一大一小两双眼睛,此刻正闭着,不知死了多少年。
沉云欢彻底懵了。
这头颅的模样,则正对上了那壁画中所画的那位将自己脑袋砍下来祭神后长出了蛇首蛇尾,四目四手的异域神。
这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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