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 第79节

  “那可太糟了。”沉云欢佯装苦恼,摇头叹息,“我们还要跟他们共事一段时日,朝夕相处。”
  师岚野却说:“不必。”
  沉云欢略一思索,自顾自理解这话,“你是想让我甩掉他们,我们自己进雪域?”
  师岚野浅淡的眼眸轻动,还没回答,身后就传来顾妄的声音,“沉姑娘。”
  沉云欢只得与师岚野终止了对话,转头回望,“正等你呢,奚玉生说你有事要与我商议。”
  顾妄徐步而来,腰间还挂着方才那个被他极为重视的人偶,“可否借一步说话?”
  沉云欢瞥了师岚野一眼,“不必,就在此处吧。”说完她抬手施了个隔音术法,将三人的身影隐匿起来。
  顾妄也并未介意师岚野的存在,直入正题,“你年初灵力尽失一事,并非谣传吧?”
  沉云欢坦荡地点头,“不错。我的灵力在雪域之地就消失了。”
  顾妄道:“那你可曾查明真相?”
  “毫无头绪,无从查起。”沉云欢提到此事就心堵,实在是这事儿太过蹊跷,一点端倪都没有,而且事发地在雪域,与这里隔了十万八千里,她想查明此事,只能故地重返,去雪域找线索。
  “我这几个月倒是没闲着,搜寻到了一些小道消息。”顾妄道:“听闻鬼阁那位神秘的阁主,有一招‘掠夺’之法,能够在瞬息之间将另一人的所有修为掠夺干净,我想,这可能与你灵力尽失有些关联。”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妄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师岚野忽而抬眸,朝他看了一眼。顾妄对视过去,赫然发现此人眼眸浅淡无色,几乎接近透明,不由怔了一下。
  沉云欢则在低头沉思,回想当时的情况。她的灵力确实是在一瞬间就没了的,没有任何前兆,所以她自己毫无察觉。她微微皱眉,百思不得其解,“我与那个什么阁主生平从未有过交集,千家百门的能人异士多不胜数,他为何要对我下手?更何况,我听闻这位阁主在几年前就销声匿迹,连鬼阁众人都寻不到他,不是传闻死在了某个无人发现的地方吗?”
  沉云欢只是当今世间天赋最为拔尖,却不是修为最强,倘若那阁主真的有能耐掠夺别人修为,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应当挑更厉害的人下手。
  “绝对还活着。”顾妄将腰间的人偶接下来,双手捧着送到沉云欢的面前,“你看看这个。”
  沉云欢早就好奇了,“这是什么?”
  顾妄的神色在刹那间柔和,眸光凌凌,“吾妹赵笙。”
  沉云欢接过木偶仔细一瞧,发现这木偶的衣裳有些眼熟,而且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她平生结识的人不算多,紫色眼睛的更是只有一位,名字里也带着个“笙”字。沉吟片刻,沉云欢惊讶,“这是扶笙?”
  顾妄笑了笑,“那的确也是她的名字,沉姑娘若是这么叫也可以。”
  “你们是兄妹?”
  “此事说来话长,来日有了闲暇时间再与你细说。”顾妄说:“还请沉姑娘看一下吾妹的脊背。”
  沉云欢暂时按下心头的疑惑,抬手将木偶的衣裳扒开,余光却忽而瞥见顾妄侧过身去,一副回避的样子,同时还施了个障目术,将沉云欢的身形遮盖起来。显然他对这个木偶的看法极为不同,几乎将这个巴掌大的玩意儿,当作了真的人来对待一样。
  沉云欢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人的态度影响,下意识在解衣服的时候力道轻了些,翻过来一看,就见木偶的背部有一个相当繁复的图案——那正是天枷。
  她将人偶的衣裙穿好,开口,“你对这个咒文了解多少?”
  障目术隐去,顾妄将人偶接过去,低着头认真为她整理头发,又顺了顺衣襟,“这是鬼阁的徽文,是只有阁主才会留下的印记,或许鬼阁与宋家一样,是暗中在民间供奉天魔的组织。我认为当初小笙被害死之后,鬼阁阁主做了这木偶,将她的魂魄置于其中,想要驯化培养成称手的杀器,驱使她在豫州为祸,这才有了她大魔头之名。只是小笙本性未泯,又无力同他们抗衡,所以后来不得已以性命揭穿了宋家的恶行。”
  沉云欢曾在南柯渡里见到扶笙的过去,那时的她还太小,总是步履蹒跚地跟在兄长身后,两个穷苦的孩子在破旧的小屋里相依为命。如此看来,面前这位天机门的得意门生,便是扶笙的那位兄长,只是后来村里生了变故,一人不走运被害死,一人走运被天机门捡去,至死才重逢、相认。
  沉云欢知道顾妄能找她说这些,不仅仅是提出问题,他一定已经查出些眉目了,“你追查出这阁主的下落了?”
  “不错,并且是非常确切的消息。”顾妄道:“鬼阁的本营,在西北陇州。你们前往雪域也要从西北走,是以我想接下来的路程与你们同行,倘若能为你查到当初灵力消失的真相,就再好不过了。”
  沉云欢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应下,毕竟扶笙在她这里留下的形象实在太好,更何况当初也是她亲手将刀刺进扶笙的心口,了结了她的性命。尽管落刀无悔,这是无可奈何的结局,但沉云欢心里偶尔也会想起那一双泛着光,亮盈盈的紫色眼眸。
  沉云欢拱手,“那就劳烦顾公子路上相照应了。”
  “客气。”顾妄将人偶戴回腰间,这时候沉云欢才发现,他的腰带处专门制作了一个安放人偶的地方,将她牢牢扣在其中。
  沉云欢望着那面上带着笑的木偶,忽而开口,“你走火入魔过。”
  顾妄顿了顿,“何出此言?”
  “你身上的灵力较之从前浑浊不少,隐隐混了几缕邪气,但大体还是纯正的,所以我猜测你曾走火入魔。”
  “许是小笙走的那夜吧。”顾妄用手轻缓地抚摸着人偶的头发,垂下眼眸,眼角敛了些许落寞,“那夜她来找我,死在我身边,此后我就失去了记忆,但也不知是为何,我醒来时并未感觉身体不适。不过师父说我日后不会再走火入魔了,无需清理体内的浊气。”
  难怪现在疯疯癫癫的,原来是脑子烧坏过。沉云欢盯着木偶,又问:“她在里面?”
  顾妄道:“我不知,只记得那夜这木偶支离破碎,但我醒来后她又完整,我想她应当是在里面的,不过她还从未回应我。”
  沉云欢大概了解,没再深问。平心而论,这人偶中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空寂如死物,但已经破碎的死物,无人修补又怎么会自己恢复?所以这木偶里寄存的到底是扶笙未散的魂魄,还是顾妄的一丝妄念,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的谈话至此便结束,沉云欢解了隐匿术法,正要道别,却见雅间里又出来一人。
  是被酒水泡得脸颊微微泛红的奚玉生,他一出门就瞧见了走廊上的三人,面色一喜,脚步匆匆地行来,“我还当师兄你走了呢?原来还在。”
  顾妄问:“就这么等不及?”
  “祭神节要结束了,东西须得今日送出。”奚玉生走近,冲沉云欢笑了笑,又指了指师岚野的脸:“岚野兄,你的面具要……”
  “给你。”顾妄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递出一个窄长的木盒。
  奚玉生接下后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雪白的玉簪,簪头雕琢着云纹缠绕的弦月,虽样式简单,但制作精巧,玉的成色也极其漂亮。
  沉云欢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猜到,“是送给霍灼音的?”
  奚玉生忙合上了木盒往袖子里塞,同时白净的双耳好似也被酒意熏染了一样,耳朵尖染上了淡淡的绯色,颇为羞赧地解释,“灼音姑娘帮我甚多,先前还救了我一命,一直以来也未好好答谢,所以才让人打了簪子赠她。”
  沉云欢随口夸赞,“这簪子精美,她应当会喜欢。”
  说完便也不再久留,同两人道别,转身下了楼。
  祭神节临近结束,街上不复前几日那么热闹了,天空那密集的天灯也已变得稀疏,零星几盏徐徐从地面往上飘,偶尔能遮住皎洁的月亮。
  沉云欢与师岚野并肩行在街头,看见主街偶尔行过武备齐全的禁军,还有正在撤下的花灯,意识到晏少知或是司命宫又有了新的动向,但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沉云欢突然对师岚野有很多想要问的话:“你喜欢京城吗?”
  师岚野称得上有问必答,“不过凡城,与其他并无分别。”
  “你一定来过这里对吗?”因为沉云欢意识到,不止京城有糖葫芦这种小吃,但一路行来从未见师岚野买过。且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难,只需要山楂果和糖汁就可以,他连小人糖都会做,没道理不会做这种他偏爱的小吃。
  所以师岚野不是喜欢糖葫芦,而是喜欢京地的糖葫芦,虽然沉云欢暂时并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分别。
  然而师岚野还是之前那个答案,“从未踏足,我不说谎,不必质疑我。”
  沉云欢心道,那就是在别的地方吃到了京城的糖葫芦。
  “京城许多年前的那场雪灾,与你有关系吗?”沉云欢又问。
  师岚野沉默不应,片刻后,他摘下了面具。那张雪白得不见血色的脸被路边的灯照亮,眼眸从浅淡极快地染黑,变回墨色,长睫微敛,掩住眼底的情绪,厚重的雾再次笼罩了师岚野。
  显然沉云欢问得太多,问到了他不能回答的问题,于是他用另一种方法拒绝回答。
  沉云欢立即找他的麻烦,“你不是应我今夜不摘下面具吗?”
  师岚野道:“你说了早些回,也没有做到。”言下之意沉云欢毁诺,他也不必遵守。
  沉云欢不承认,“我只说早点回,又没说多早,今日的确比昨日早回了啊。”
  师岚野不再应声,以沉默应对,又变成了闭口不言的闷葫芦。
  沉云欢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嘟囔一句,“那下次你不想回答的问题,直说不能答就好了嘛。”
  二人回了将军府的偏院,此时府中灯火通明,不似前几日那样早早熄灯,门外也站着不少守卫,沉云欢问了一嘴,得知将军竟在皇宫并未回府。
  她没瞎打听,回了院中之后,总觉得今夜不大对劲,但晏少知并未给她传信,想来是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睡前换了身行动便捷的衣裳,将外袍搁在床边随手可拿的地方,爬上床睡觉。
  房中的灯熄了几盏,只余下桌上一抹烛火摇曳,沉云欢看见师岚野的背影在院中来回走动,偶尔被月光映在窗子上,那轻浅的脚步声钻入耳朵,变成入睡前的安眠曲。她打了个哈欠,给师岚野留出了空床位,闭眼睡去。
  师岚野在入睡前,有一些固定要做的事。
  清扫院子,洗衣服,晾晒,清洗身体,今夜倒是多了一件。
  他忙完前面的事之后,进房在桌边坐下,拿起沉云欢放在桌上的刀。不敬刀的锋利,到了轻轻一碰便会出现血痕的程度,因此出鞘时总伴着轻轻的啸声,但每回师岚野拔刀,妖刀都是极其安静、乖顺的。
  他将刀完全出鞘,拿起一块锦布,细致又缓慢地在上面擦拭着。黑色的刀刃折射了摇曳的烛火,反射出的光芒是温暖而柔和的,完全不见平日里那森然凛冽的气势。
  师岚野擦完了刀,合鞘后搁在桌上,随后从锦囊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来到床榻边坐下。沉云欢已经熟睡,面容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安宁恬静。
  沉云欢平时在野外或者不熟悉环境的客栈里,即便睡着也非常警觉,稍微有点响动都会立即睁眼,好像随时随地保持着清醒一样,对于修行之人,睡眠并非必要,有时她甚至连着七八夜不睡。
  只是她自己并不知,自从与师岚野同榻而眠后,沉云欢经常睡得不省人事,恰如此时师岚野将她的手从薄被里捞了出来攥着,她也丝毫未知。
  师岚野的视线落在她腕子上系着的五彩丝手环上,静默片刻,随后抬起锋利的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将手环剪得稀巴烂。两颗闷声不响的铃铛被他捏在指尖,稍稍一碾就碎成齑粉。寂静的房中,除却沉云欢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之外,还有一声冷漠的低语,“什么破烂都往身上戴。”
  月光清明静谧,为逐渐安眠下来的京城披上一层银白色的微光,热闹的祭神节终于落下帷幕,街道上没了百姓,也撤下了五彩斑斓的花灯,只剩下来回巡逻的禁军。
  “沉云欢……沉云欢……”
  “沉云欢——!”
  有人在呼唤她。沉云欢陡然一回头,看见晏少知站在身后,他的身体近乎透明,似一缕轻烟,脸上的表情却十万火急。
  沉云欢疑惑,“晏前辈?你怎么了?”
  “大事不妙!万象仪出现了崩裂!恐怕城内出事了,我要在此维持修补万象仪,否则城中四象守护阵会因此破碎!你快去皇宫寻……”
  “寻谁?”沉云欢被他的急声吓得心脏猛跳,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身形就被打散的烟雾消散了,好似在传话的途中受到攻击。
  正当她陷入迷茫时,一串十分嘈杂的声音响起,沉云欢猛地从梦中醒来,睁眼的瞬间她就从床上翻起。
  只听城中用来报时的巨钟好似正在被人疯狂撞着,即便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声响也剧烈且震耳,传遍整个京城。
  果真出事了!
  第120章 阴虎符(三)
  京城在四十年前, 还没有四象守护阵。
  作为大夏的皇城,帝国的中心,自然要有世间数一数二的守护阵, 另有高手如云在皇城脚下坐镇。天机门掌门历代掌管的万象仪, 便是京城的守护法器, 其以皇城的气运相连,一旦皇城遭遇妖邪入侵,便能展开守护阵, 将整个皇宫笼罩其中。
  只是这样的法阵也存在不少弊端, 司命宫与天机门数十年都在研究如何将万象仪的守护阵扩及整个皇城。
  后来先帝垂危, 皇室展开剧烈的内斗,短短三年的时间, 皇嗣死的死, 残的残,最后竟是由出身低微, 毫无母族依靠的七皇子一举登基,成了今日的永嘉帝。
  登基次年, 他外出征战, 带回一件厉害宝贝,紧接着四象守护阵便现世, 屹立于皇城四门, 此后经年, 城中再无邪祟侵扰。
  谁也不知四象守护阵的核心是什么, 只知道这阵法能在京城戒严时迅速展开法罩, 形成坚不可摧的天罩,能够将世间一切妖邪抵挡在外。
  但四象守护阵有两个弊端。
  其一,与之相连的万象仪必须维持运作, 一旦万象仪崩坏枯死,四象守护阵便也成为废器,再无任何用处。
  其二,此阵从外攻之便是固若金汤,无懈可击,但从内往外的牢固程度却大打折扣,因此四城门对于进城之人的审查相当严格,连一只蚊虫都要筛查是正是邪。
  沉云欢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在城中作祟的人,并不知道这两个重要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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