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那么,您想从命运的河流中,获得什么启示与先兆?”
  公爵说:“如您所见,我的家族和领土是多么强大和富足,但随着年龄增长,我总担心这样的状况难以长久延续。”
  “尘世的金钱与权势,终有一天会化作尘土。也许会在一百年之后,也许就在十年之内,我所骄傲的一切就都会被时间磨灭。”
  “在这样痛苦的思想中,我终于在某一天领悟:唯有神秘,是永存不朽的。无论更换多少代权贵,神灵的教会都永久地矗立在皇都最中心,享有信徒的信仰、神灵的庇护……”
  “先知”轻笑:“看起来,您无比期望能在目前的势力之内,培养出一位在神秘学有所建树的人。”
  “没错,”公爵点头,“所以哪怕家人们不理解,我也总是拨出巨款资助那些有天赋的艺术家,期望他们中会有一位得到自然雕刻者的眷顾,成为超脱尘世的圣灵,也成为鸢尾花家族的后盾。”
  公爵有这样的计划并不奇怪。
  据“先知”所知,自然雕刻者座下的使徒花海圣徒,正是一个流浪画家出身,因在美学上登峰造极的不懈追求,而有幸得到神灵的眷顾。
  说到这里,公爵苦恼地摇摇头:“只是没想到,我没能在外界找到这样一位天才,是因为那份奇迹早已降临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我的小女儿厄尔诺斯,有幸得到了自然颂歌会的关注。”
  “有位主教透露,我的女儿无论是在绘画方面,还是在神秘之道上,都具有远超常人的天赋。”
  提及这些殊荣,公爵却没有表露出得偿所愿的喜悦,面色渐渐凝重。
  “先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您在担心,您的女儿反而会过早地夭折在探寻神秘世界的道路上?”
  “是的……请原谅我作为一个父亲,对于子女过分的忧虑。”
  公爵叹息道,“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厄尔诺斯真的能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顺利行走到神灵之前吗?”
  “先知”沉默良久。
  那双金色的眼睛似乎透过物质世界,观测到了更为隐秘的信息。
  片刻后,他回答:“她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存在,强大、亘古、无处不在,笔尖描绘出世间万物的色彩。”
  公爵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先知”意味不明道:
  “……但这未必是吉兆。”
  “这是什么意思?”
  “先知”描述道:“在我看到的未来里,在您女儿背后,始终有她的母亲如影随形,紧密地拥抱着、陪伴着她……”
  听到这里,公爵脸上的神色彻底凝固了,恍若化作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先知”没有在意他的异常,只是平静地指出:“但据我所知,您一直对外宣传妻子早已病故,不是吗?”
  “……”
  说话间,两人渐行渐远,交谈声也随之远去。
  女仆长跟随其后,侍立于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孟娜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灌木丛深处,满脸呆滞怔愣。
  在“先知”用手杖尖端拨动枝叶的瞬间,她看清对方的脸了——
  除了那双奇异而冷酷的蛇瞳,这张脸令她感到无比的熟悉,就好像……
  好像曾经见过许多次!
  孟娜不断回想着“先知”的面庞,渐渐地,这张脸开始变得更年轻、更鲜活、更温和,耀眼的金眸被一片黝黑沉静的深黑覆盖。
  ……这,这是谁?
  被压制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翻涌,过往的碎片深深扎进孟娜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紧紧抱住脑袋,全身蜷缩起来。
  而与痛苦同时到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孟娜”——不,孟司游猛然睁开双眼,震惊地意识到:
  老公爵毕恭毕敬对待的“先知”,居然长着一张与易逢初一模一样的脸!
  第149章孟司游的惊人猜测
  “先知”的面容, 如同一击重锤般捶打在孟司游脑海中,骤然驱散蒙蔽住心智的迷雾,使他清醒过来。
  ……这是一张不应该出现在副本里的脸。
  据异管局所调查, 易逢初从未被目击到进入诸神游乐场的副本。
  对此,他们所有知情者都猜测:这是叙事者对于子嗣的庇佑,祂不愿自己的孩子也成为闯关者中的一员,踏入永不止息的纷争。
  所以,刚刚出现的“先知”究竟是谁呢?
  孟司游愣在原地,不断在大脑里对比“先知”和易逢初的相貌、身形与气质, 惊觉“先知”的外貌更为成熟冷锐——
  比起成长在和平社会、像正常人一样按部就班接受教育的神子,“先知”更像是一把久经锻造的利刃。
  鲜血的洗礼使刀身更雪亮,白骨的磨砺使刃锋更锐利, 单单是遥远地望他一眼, 恍然间就有种被刀锋割伤咽喉的畏惧感。
  那不是孟司游认识的易逢初, 应该具有的气质。
  因此,哪怕两者拥有别无二致的五官, 孟司游一时间也没有联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
  排除掉易逢初本人这个正确答案, 孟司游不难想到:
  神子,会与谁相似呢?
  ——自然是他的父亲, 那位向来居于幕后的叙事者、命运主宰。
  不过……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子, 父子俩的长相近乎一模一样, 这是否也有点不太正常?
  孟司游陷入沉思。
  在繁杂的思绪之中,有几句话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那是他曾从本领域第十顺位者口中听过的劝诫:
  ‘你维持现在的顺位排名就很好,再往前, 就会更接近我们侍奉的神灵……’
  ‘走向祂,接纳祂……最终, 成为祂。’
  ‘越是与祂联系相近、表里相似,我们就越是能成为容纳祂最多力量的完美躯壳。’
  霎时间,触电似的颤栗感传遍孟司游全身,使他阵阵头皮发麻。
  他想:
  易逢初和叙事者如此相似,真的仅仅是因为血脉联系吗?
  在游乐场众多神明子嗣之中,易逢初也无疑是最受父神看重、宠爱的那一批——这也仅仅是因为神明单纯的“父爱”吗?
  对于高高在上的神灵而言,虚无缥缈的亲情,究竟能有多少分量?
  有没有一种可能,易逢初备受优待的原因,其实是他比其余任何存在都更加特殊,对叙事者更有价值?
  ——例如,他可能是与叙事者最为契合的备用躯壳、神降容器。
  这样想来,叙事者那次及时地在霖河县蜂蟻村神降,是不是同样利用了易逢初的存在?
  孟司游越是回忆分析,越是觉得他的猜测很合理,仿佛一条细线将所有散落在过去的珍珠串联到一起,组成一串异常完整严密的逻辑链条。
  面色愈发凝重,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意中洞悉了神灵隐藏的意图,不禁产生无数忧虑。
  孟司游既是畏惧自己有朝一日被杀人灭口,也是担忧易逢初本人是否知道这些事。
  万一易逢初是真心敬爱那位表面上待他宽和爱护的“慈父”,那么在得知他或许只是一件较为重要的工具之后,他会产生怎样的想法?
  甚至最可怕的结果,就是易逢初的意识可能在神灵伟力的冲刷之中,逐渐消融于无,最终彻底无影无踪。
  在叙事者面前,哪怕是生而拥有神性的神子,也不过是像那些被黑洞捕获吞噬的小行星一样……
  “……你在想些什么?”
  围观孟司游一系列复杂的表情变化,易逢初忍不住用乌苏尔的身份询问道。
  孟司游踌躇片刻,才开口:“预言家先生,请问您是否了解命运之主目前唯一的神子?”
  易逢初对他突然冒出来的疑问感到匪夷所思。
  他甚至猜过孟司游可能怀疑叙事者就是他,但现在看来,对方的脑洞可能通向了意料之外的方向……
  乌苏尔停顿一下,谨慎地回答:“不太熟,你问这个干什么?”
  孟司游一脸欲言又止,最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他和乌苏尔之间的信任,还不足以让他吐露出那些惊人的猜测,那可是有关神灵的秘辛!
  还是等他离开副本,再次见到易逢初时,再想办法试探这对父子的态度吧……
  暗自下定主意,孟司游转移话题:“在进入副本之后,您也一直存在于我的意识深处?”
  乌苏尔轻笑一声,学着孟娜母亲的赞叹语气,戏谑道:“当然了,我们‘可爱的小天使’孟娜小姐~”
  孟司游:“……”
  怎么会有这么恶趣味的高层次强者?
  早已被忽略的羞耻感重新涌上心头,孟司游泄愤般地扯了扯身上的蓬蓬裙,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呵呵,还要感谢您之前的及时提醒,否则我就要以孟娜的身份死去了。”
  “对了,那些出现在我眼前的金色字迹……”
  “是我的作品,”乌苏尔欣然承认,“我更愿意将它称之为——命运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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