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88节
这话等于打了陆婉的脸,她哭着往外跑。
陆谦连忙追了上去,姐弟俩站在家门口拉扯。
陆婉哭个不住:“你听听她说得什么话?我不过想着他家落难了,帮帮而已。我做什么不顾廉耻的事情了?”
陆谦生怕她再哭下去,引得同巷子里的邻居们全都围了过来,便出了个主意:“阿姐,要不……咱们去林家坐会?白棠已经回来了,这会儿还在家呢。”
陆婉听得院子里阿娘的哭声,勉为其难点点头,边擦眼泪边被弟弟拉去了林家。
林白棠方才同陆谦一起回来,才进了家门烧了热水,想冲个澡便歇会,听到大门敲响,过来开门时,发现是陆家姐弟俩。
林青山如今在木工坊回来的比较晚,林宝棠许是跟着那帮捕快也不知道又去哪里吃饭喝酒;林幼棠跟陆诚走路回来,这会儿估摸着还在半道上。他回来也是直奔小食店,先去后厨扯开嗓子喊一声:“阿娘我饿了——”几乎成为他归家的
仪式。
金巧娘应一声,这小子便在后厨点菜,选自己爱吃的填饱肚子,这才回家写功课。
正值夏季,龚氏也时常在店里坐着包馄饨,家里也就林白棠一个人。
林白棠拉了两人进来,见陆婉眼圈红红,便用眼神询问陆谦:怎么回事?
陆谦轻微摇头,暗示她不必问。
林白棠便淘了帕子给陆婉擦脸,只装作无事道:“我家井里冰了甜瓜,姐姐来的正是时候,先吃块瓜解解渴,一会子我去店里提几个菜咱们在家里吃。”
陆婉早都瞧见了他两个的眉来眼去,索性借着铜盆里刚打上来的冰水洗了把脸,又用帕子捂住了眼睛,遮羞似的盖住了自己的脸皮,叹道:“你两个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呢?”
陆谦喊冤:“阿姐,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陆婉恨道:“你们嘴巴没说,眼睛说了,心里也说了,当我是瞎子啊?明知道我成了老姑娘都要嫁不出去了,留在家里还碍眼,你们俩给我眼里扎刺啊?”说着说着想起牢房里生死未知的张二公子,禁不住又流下了眼泪。
那个人,最初接手绣坊的时候,还是个万事不过心的闲散人,被绣庄的琐事给烦得手忙脚乱,瞧着比姑娘家还要内向几分。
管事的还要去缫丝坊,便指了陆婉带他熟悉绣坊事宜,那人求她帮忙的时候,面庞连着耳朵都红成了一片,倒好似从来没跟女子讲过话一般。
陆婉便引着他熟悉绣坊之事,他渐渐没那么拘谨,还时常带些小零嘴塞给她,或一把干果,或一把糖,每次都红着脸说:“劳烦姑娘帮忙。”
他若是塞一把钱,陆婉便只会视作少东家对雇工的打赏谢意,可偏偏他只塞零嘴,到了秋冬还会塞柿饼给她,咬一口比蜜还甜。
不知不觉间,便入了心。
张二公子首次提起要向陆家提亲的事情,陆婉只当他在开玩笑,还瞪了他一眼,骂道:“二公子别拿我开玩笑,小心让旁人听到骂我轻狂!”
张家家大业大,与陆家门第悬殊。
张二公子却红着一张白净的面庞,文弱的身子也挺拔起来,语声坚定:“我心悦姑娘,一定会请家里人上门提亲。”
陆婉只当他说说而已,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偶尔躺在床上,会没来由升起一点期待。
不是为着张记的富贵,而是为着那张紧张到无措的脸庞,还有他无数次默默注视的眼神,一起描绘出绣品新的花样了之时的相视一笑。
有些人,从陌生到熟悉,如春雨润物,发生在不知不觉间。
后来他有阵子没来,陆婉还当他嫌弃自家家境,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来,便躲避着她,在绣庄内绝迹。
过得一阵子,他身边侍候的小厮春来跑来告诉她,说是二公子因为婚事挨了家法,病了一阵子起不了身,怕她心里焦急,便派人先来告诉她一声。
“我有什么好焦急的?”陆婉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爬上燥意,她偏要板着脸孔道:“二公子生病了便在家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有得没的,我什么也没说,他别老是自说自话!”
她从不曾因家境而生出自卑之意,却也不愿有人因家境而看轻了她。
春来听得话头不对,几乎要急出汗来:“姑奶奶,你可不知道我家二公子在家急得都火上房了,嘴里都急出水泡了,就怕你误会,这才特特派了小的来说清楚!二公子跟家里人说了,非姑娘不娶!让姑娘等他!”他说完之后,连陆婉的脸色都没敢看,一溜烟跑了。
林白棠听得这话头,还是要替自己辩驳一下的:“婉姐姐你别难过了,反正我东家说了,嫁人也没什么好的,整日要围着丈夫孩子转,一辈子跟套上枷锁的驴子似的,跑不出一个院子。咱俩都不嫁人,只要赚到银子,做老姑娘也没什么,还落得清净自在呢!”
她安慰到了陆婉,对方取下帕子握住了她的手:“好妹妹,还是你说话中听!”却惹怒了自家弟弟。
“阿姐,你别为着自己心里舒服,让白棠胡思乱想。她整日跟着罗三娘子,装了一肚子的歪理邪说,我在阿娘面前帮你,你可不能拆我的台啊!”他拉过白棠数落:“你都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早都答应我了,可别想着反悔!”
林白棠一脸迷茫:“我几时收了你的定情信物?”
陆谦提醒她:“我从京城回来,特意送你海棠花钗,你不记得了?”
林白棠瞪着他,一时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他:“那会?那会你提都没提过,算什么定情信物?”
不是发小之间互赠的礼物吗?
陆谦狡诈一笑:“你自己去看钗上还刻了一行小字,我特意在京中银楼定制!”
林白棠:“……”哪有这样诓骗的人的?
两人站在一处掰扯,陆婉幽幽道:“阿弟,你从京中回来,可没送阿姐礼物!”
林白棠被臊红了脸,要推他出去:“婉姐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平日瞧着也是个好人,没想到竟是个骗子!”
陆谦握着白棠的手腕不肯松开,双脚跟生根了似的站着不动,任由她涨红了一张脸,难得露出无赖的一面:“阿姐,我当时手头盘缠不够,你说是媳妇儿重要,还是阿姐重要?”
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
林白棠一张俏脸红透,一脚踩着他脚面,都要恼起来了:“你当着婉姐姐的面胡说什么呢?赶紧走不想再看见你了!”
陆婉伤心更甚:“我果然是多余的!”
两人合力把陆谦推出门去,闩上了院门,任由他在外面连敲几下,林白棠又羞又恼:“再胡说八道,往后都别见面了!”
陆婉:“反正你跟阿姐也不亲,别想着进来!”
“那我去瞧瞧阿娘。”陆谦摸摸鼻子,无奈隔门叮嘱两句,转回家去。
院子里,林白棠只觉得面上燥热,经他两人闹腾,她心里的不舒服也散了一大半,不由笑起来:“没想到谦哥儿竟会耍无赖!”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去井里捞瓜吃。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生了一副浮花浪蕊的模……
杨桂兰到底没能拗过女儿。
她坐在林记小食店里,向金巧娘哭诉:“孩子大了不由娘,这丫头我是管不住了。”
金巧娘擦擦手上油渍,坐下来歇会,瞬间找到了知音:“谁说不是呢?孩子犟起来,大人的话也没什么用。”
林宝棠执意要去衙门当差,她心中日夜难安,生怕儿子步其父后尘,却依旧拦不住他。
此刻已经过了饭点,食客们都回家去了,小食店里还有厨房里飘来的卤肉香气。金巧娘觉得心累,亲自泡了壶好茶,又唤毛思月切一盘卤货端上来,请杨桂兰品尝:“店里早晨才卤好的,思月的手艺,你试试味道。”
“我哪里吃得下啊?这丫头——”杨桂兰挂着个黑眼圈,昨晚便跟女儿赌气没有吃饭,早晨起来见女儿果然出门去绣庄,心里更不舒服,吕氏端上来的早饭原样又端了回去,索性给自己找点事情,这才掐着点来林记小食店。
对于跟孩子打持久战,金巧娘已经很有经验:“孩子不听话,你要跟他们正面杠,多半没用,还是要好生吃饭,才有力气找机会收拾他们!”她以前劝儿子成婚,林宝棠置若罔闻,后来他要去衙门当差,母子俩互不相让,她才强硬给儿子订亲,算是母子俩各退一步。
杨桂兰推过去个檀木雕的巴掌大的盒子,叹道:“婉儿主意大得很,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如今也就盼着孝期赶紧过,这是我给白棠的东西。”
金巧娘打开看时,发现里面装着一对成色很好的玉镯子:“这是?”
“我们
家以前底子还不错,后来遇上事儿便败落了,这对镯子是我成亲之后婆婆传下来的,日子过得再难也没想过要当,给白棠正合适。”
金巧娘眉开眼笑:“既然你给了我,那我就代白棠收下来了,”等于两家婚事正式定了下来:“匆忙之间,我也没准备回礼,等准备好了便送过来。”
傍晚陆谦回来,杨桂兰便提起此事:“家里祖传的玉镯子我已经送去林家给白棠,等孝期过了便把白棠娶回来。你阿姐我是管不了了,随她吧。”话音里不无对女儿的失望。
陆谦昨儿便劝过自家娘亲,可惜收效甚微,但还是忍不住为陆婉说好话:“阿娘,阿姐她主意大,你劝又劝不住,不如大家都撂开手去,将来无论结果好坏,她都怨不到你头上!”
杨桂兰:“……”
她怕儿女怨怪吗?
她是怕女儿走了弯路,受到伤害。
陆婉去新开的绣庄上工,头一日梁家胖管事想让她带十来个小绣娘学习针法:“我来之前可没听说要收徒弟,还请祈管事说明白,到底是让我来上工还是教徒弟?”
胖管事姓祈,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还想打马虎眼:“陆姑娘说哪里话,绣东西跟教徒弟,赚的都是一样的。再说这些徒弟都是些机灵的孩子,还都有刺绣的基础,过阵子都上手,姑娘便轻松了。”
陆婉原本来上工便不是单纯为着赚钱,而是想要知道背后的梁家之事,便跟管事为工钱讨价还价,最后总算是“勉为其难”答应带徒弟。
她晚间回家,母女俩还在冷战。
女儿坐下来吃晚饭,吕氏端了饭菜上来,杨桂兰早扭头出门了,她小声打探:“吕婶,我阿娘在家都做什么?”
吕氏也感受到了主家诡异的气氛,虽不知这对母女为着什么事儿闹翻,却有问必答:“太太白日在家里也没做什么,陪老太太说说话,再绣会儿花。”
杨桂兰出得家门,走得几步遇见方家门口坐着的曹氏,顺势坐在一处聊天。
孩子们小的时候,两人都是奔波劳碌命,一个忙着去绣庄上工,另外一个忙着接生孩子,如今家里都不靠她们赚钱糊口,可两人的失落却显而易见。
曹氏骂道:“我家虎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钱倒是赚了不少,可就是不听话!”
杨桂兰道:“我家婉儿也不听话,不让干什么偏要干,专跟我做对。以前还觉得她乖巧懂事,现在却觉得这丫头太犟。”
芭蕉巷的孩子们向来听话懂事体恤父母,也不知近来从哪刮来一阵妖风,孩子们集体开始不听话,从小时候懂事的陆婉林宝棠,到早出晚归的方虎,全都中了邪一般,不遗余力跟父母对着干。
两人抨击完各自的儿女,论起巷子里省心的孩子,曹氏道:“说起来,还是谦哥儿跟白棠听话。”她如今接受了陆林两家要结亲之事,话里话外不无羡慕之意:“将来你可省心了。”
与此同时,林白棠正在木工坊跟人吵架。
林记木工坊开业之后,杨家双胞胎起先不知道,还是有一次媒婆上门提亲,男方条件不大好,离姜氏对女婿的期望差得太远,被她大骂一通:“什么歪瓜劣枣也敢来跟我女儿配?”还把媒婆从头到脚骂了一通,什么长得像个涂着脂粉的倭瓜,满肚子坏水想骗别人家女儿跳火坑之语。
媒婆也甘示弱,把杨家双胞胎大骂一通:“生得丑想得美,还想着攀高枝。不是说你娘家侄子争气,有本事把你闺女嫁去娘家当官夫人,便不必再来挑拣。谁人不知你家难缠吝啬,女儿出门子怕是连嫁妆都备不齐,还好意思挑男方家境……”
这事也怨姜氏。
她不是个有城府的,当初陆家大外甥出息,俩女儿借着奔丧之事留在了芭蕉巷,邻居们数月不见双胞胎不免动问,她便得意洋洋透出些苗头:“还不是我们家姑奶奶,瞧着俩大侄女稀罕,便留在家里陪她,不舍得放回来。”
邻居便凑趣:“可不得了了,嫡嫡亲的大侄女,留着留着不得亲上加亲啊?听说你那大外甥可是出息了,将来咱们巷子里不得出个诰命夫人?”当面说好话,转头便将这消息传播的洋洋洒洒到处都是。
众邻居观望之际,有人想向杨家姐妹俩提亲的打算,媒婆来巷子里打探消息的时候,便被好事的邻居们透露一二,还不无嫉妒:“姜氏也真命好,跟小姑子多少年不来往,偏她大外甥有出息,还能让她家捡漏,嫁得佳婿!”
结果等杨家姐妹俩被送回来,邻居们瞧在眼中便私下议论:“别是亲事没成吧?”
也有邻居道:“她小姑子不是在守孝嘛,就算是要娶媳妇儿,恐怕也得过了孝期。”
陆家守孝三年,耽误下去杨家俩以胞胎年纪都老大了。
姜氏眼见得亲上加亲没戏,便对外透出风声,要给俩女儿寻婆家。有好事的邻居特特问起来:“不是说你小姑子瞧中了侄女,想要亲上加亲吗?”
理由都是现成的,都不必姜氏再编,她顺口便道:“叶儿蝶儿年纪都不小了,他们还得守孝,没得耽误了我家女儿。”
众邻居背后便嘲笑姜氏异想天开,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家女儿模样品性,就想嫁个进士,一来二去这话便传进了媒婆耳中,顺手拿来当刀去刺姜氏,直扎得她跳起来便要撕烂媒婆的嘴。
“哪个贱人在背后嚼的舌根?”
媒婆头发都被扯断了一绺,钗环簪的花儿都掉了,捡起来便夺门而逃,才避免了被抓花脸的后果。
姜氏打完了媒婆,气还没消,便骂两个女儿不争气:“一点本事也没有,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还要让外人来瞧我笑话!”扯着俩女儿的耳朵边骂边哭:“我一张老脸都给你们丢尽了!也不瞧瞧姓林的小狐狸精,不但会笼络男人,哄得你表哥团团转,还把木工坊开到咱们家门口,你俩要是有本事,就抓花她的脸,也算我没白养你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