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41节
要不是她跟荣家人已经见过面,真想偷偷去凑个热闹。
细雨下了一夜,荣家人却一夜没睡。
天刚擦黑的时候,宋氏便抱怨:“都这会儿了,常林怎的还不回来?”
荣来福便劝她:“粮店的伙计前两天就约好的,要为常林庆贺,想来是去喝酒了。”
结果一等便等到了半夜。
宋氏急起来:“这帮伙计是成心的吧?明儿都要娶亲,他们非要灌酒,这都要到后半夜了,能起得来吗?”
又催促丈夫去找。
荣来福也觉得儿子也不是头一回成亲,至于兴奋成这
样。娶的还是老太爷屋里人,有什么好炫耀的?
喝酒喝到夜不归宿。
他披衣起来点了灯笼,又唤了小儿子一起出门,沿着来路去寻,走出没多久便在葫芦巷口见到了儿子。
荣常林被痛昏过去,浇了一个时辰的雨便醒了过来,泡着湿淋淋的雨想要站起来,可是全身的骨头都好像碎了一般,连站起来都难。
他只能咬牙爬,爬一阵还没挪出去十米远,便眼前发黑,再昏迷一会,继续爬。
往日走路回家觉得远,受伤之后再爬,竟觉得家远在天涯一般。
等到荣家父子寻过来,他正半昏迷着,要不是荣常明眼神好,就得一脚从他哥身上踩过去了。
荣来福惊得魂飞魄散,抱着儿子掐人中,好不容易把人弄醒,荣常林咬牙切齿咒骂:“姓方的,我跟你没完!”他近来并不曾惹过人,唯有方虎在武馆多年,近来两家成仇,定然是他气不过方珍之事,找了武馆的师兄弟动手!
宋氏再生儿子的气,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抱着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儿子心疼的哭出声:“这是怎么了?我就说姓田的不能娶,还没进门就克你了!”
荣常林半昏迷之中还要护着田兰香,挣扎着说一句:“娘,不关兰香的事,肯定是方虎!”
这都已经后半夜了,就算报官也得等天亮。
但他身上的伤刻不容缓,还得赶紧找大夫。
荣常明被使唤出去请大夫,宋氏跟荣来福合力替儿子脱去身上沾满了泥浆的衣衫,见到他身上青紫交错的伤,心疼不已。
等到荣来福脱了儿子裤子,见稍微一动他便疼得乱颤,那处肿得红亮变形,身为男人的他也着急起来,轻轻替儿子盖好被子,站在院里等大夫。
请来的恰是那日救过荣盈盈的大夫,医馆就开在葫芦巷外前街上,睡到后半夜被砸门拖过来,原本心有不满——见识过荣家人的冷血,他很不愿意半夜接诊。
奈何荣常明苦苦哀求,好说歹说,这才将人请了过来,掀开被子一瞧,顿时被吓到:“这、这……”
荣来福急道:“大夫,我儿……我儿明日便要成亲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别一直回头
大夫仔细检查过也爱莫能助:“令郎……往后好生养着,身上其余各处的伤都能养好,只是…不能再传宗接代了。”
荣来福:“……”
宋氏大骂:“方家好狠的心,竟让我儿断子绝孙!”此时方庆幸田兰香已有孕在身,却仍忍不住为儿子的伤而心疼。
荣来福送了大夫出来,使唤小儿子跟着大夫去拿药。
一家人守了半夜,骂了方家人半夜,熬药喂药擦身,听着荣常林呻、吟声不绝,宋氏与荣来福只觉得每一个时辰都难捱。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帮忙的亲族邻居都赶了过来,见到荣常林这副模样大惊,七嘴八舌的问:“下午要去迎亲,怎的伤成了这副模样?”
宋氏便向众人哭诉:“黑了心肝的方家人,竟敢对我儿下死手,定要让他们吃牢饭!”
荣常林受了重伤起不了身,荣来福便花了一笔银子雇人抬着儿子前往衙门报官。
前来帮忙的邻居都纷纷议论,许是方家听说荣家再娶,气不过便暗中下了黑手也是有的。
更有人提起那日方家儿子揍荣常林的样子,钵子大的拳头砸下来,旁边人都能听到拳风。
还有熟悉方珍的悄声议论:“盈盈淹死才几日,荣常林便要娶亲,给谁能咽下这口气”暗中幸灾乐祸。
韩知府受理此案,便派了衙差前往方家拿人,进了肉铺先要拘拿方厚。
方厚跟老父正在大肉铺子里干活,被拘拿之时大惊,追问差役:“不知差爷捉人,可知小人犯了何罪?”
那差役喝问:“昨儿傍晚,你在何处?”
方厚深感莫名:“在肉铺干活啊。到底何事?”
那差役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便告诉他:“今日一大早荣家来报官,说是你儿子方虎把荣常林打成了半残,大人怀疑你们是团伙做案,命一起拘拿你们父子!”
方厚大呼冤枉:“差爷,我儿昨天下午便在肉铺帮忙,到晚上还去了林记送头蹄,在林记吃饭喝酒,一直到半夜才回家,去哪打荣常林啊?不信差爷可找我儿问话。”
方厚便带着差役前往武馆,方虎正与师兄弟切磋,也被拘拿,父子俩一起被带回知府衙门。
公堂之上,荣来福见到方家父子,仍是一脸和气的模样,开口便道:“亲家,我家常林再娶,你家再不忿也不该把我儿打成重伤吧?”但话里句句藏着刀子。
宋氏见到方家父子,呜咽一声便要冲上去抓烂方虎的脸,被丈夫死死按住,眼底恨意滔天:“咱们常林可是废了……”
地上躺着的荣常林全身盖着被子捂的严实,忍着巨痛狠狠瞪着方氏父子。
方虎一脸愕然:“荣常林要再娶?他害了我阿姐跟小外甥,竟然要再娶?他还要不要脸?”愤怒道:“到底是哪位好人路见不平,我要是知道,必备了谢礼登门叩头,多谢他为我家出了这口恶气!”
他被陆谦抓着演练过荣家人的几十种反应,这种笑里藏刀似的问话他一点也不陌生,早已有应对之策。
方厚听说荣常林再娶是真惊讶,想想家中病得起不来身的女儿,顿时怒骂:“盈盈走了才几天,他就要再娶?没心肝的东西!莫不是老天也瞧不下去挨雷劈了吧?”
按照荣常林的证词,他与粮店伙计关门之后去喝酒,天擦黑下雨之时回家,在半道上被人截住挨了打,当时疼昏了过去,没瞧见贼人的模样,按照他的推断,定是方虎所为。
荣来福态度极为和软:“咱们两家结亲七年,往日也没什么龃龉,若非盈盈出事,如今还是亲如一家人。常林也做过你们半个儿子,就算是你们想教训他,打就打了就当为盈盈出气,我们也能理解。可今日常林还要迎亲,将人打成这样,他如何出门?”
咬死了乃是方家父子所为。
方家父子据理力争,言道自两家和离,早已打定了主意老死不相往来,都忙着养家糊口,赚银子给方珍看病,哪有空去关注荣家之事,更不知荣家再娶一事。
堂上韩知府见方家父子的确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便问道:“你们可有人证?”
方家父子便列出了十来八名人证,都证明昨晚方虎的确不在行凶现场。
韩知府便派差役去寻人证,昨晚在林记吃饭的食客请了几人,连同金巧娘也被带了过来。
内中还有姓牛的食客,提起此事还略有遗憾:“昨儿草民路过大肉铺子,方虎正仔细收拾猪头猪蹄,挨个烧毛。那会儿刚下雨,草民便顺路去林记吃饭。等到草民吃到一半,方家小子挑了头蹄过来,还跟店家女儿、他们同巷子的秀才小相公一起坐下来喝酒吃饭,都不知闹腾到几时,哪得空去打人?”
宋氏大骂:“你们都包庇方虎!肯定是收了他家的钱!大人您一定要明察,可别被他们骗了!”
荣来福被妻子吵得头疼,忙制止她,向知府再求:“大人,就算方虎昨晚不在行凶现场,但他在武馆几年,保不齐便是他那些师兄弟之中有人代他行凶,还请大人再查!”
方虎被拘拿之时,武馆的师兄弟们都不放心,跟着官差一同回来,此刻都在堂下听审,听到荣家污蔑之言,便齐齐喊冤:“大人冤枉啊,我们连荣常林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又怎会大半夜冒雨去打人?”
韩
知府便将武馆众人叫上堂来,让荣常林辨认。
众人依言上前,根据荣常林事发之时的回忆,挨个唤他“常林兄”,再从他面前走过,让他仔细辨认,竟没有一人能与昨夜凶手暗合。
荣家人咬死了方家人指使,方家人道荣家人诬陷,定然是荣常林平日还得罪了旁人而不察,却要把屎盆子扣到方家人头上。
查来查去,方家人证皆齐,连武馆那帮师兄弟们也有不在凶案现场的证明,知府便下令将方家人放了,只能慢慢再查。
宋氏不依:“分明是方家人使坏!”
荣来福却深知衙门水深,况且方家人证一堆,想要定方虎的罪恐怕没什么希望,只得让人抬着荣常林回去。
出得衙门,方虎上前来,盯着荣常林轻啐了一口:“禽兽!坏事做多了总有遭报应的时候!”
向来沉默寡言的方厚上前来,状似关切道:“常林啊,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往后可要小心些。我方家不找你,总有找你的人。我瞧瞧被打成什么样了”掀起被子一瞧,顿时大惊:“……你到底在外面结了大的仇啊?”
原来荣常林受伤之后,身上衣裤尽皆褪去,还涂抹了消肿止痛的药膏,便全身赤、裸的躺着,揭开被子便能瞧见他的伤处,最明显的便是裆部的红肿透亮,令抬着的四人都下意识觉得痛。
荣常林起不了身,呜咽一声,宋氏已经扑过去给儿子盖被子,慌张四顾:“你们、你们别看了!”
官司没打赢,反而丢了好大个脸!
方虎父子痛快笑起来,连方虎武馆那帮师兄弟,以及前来作证的众人都轰然大笑,还有人故意大声议论:“都肿成那样,以后废了吧?”
“别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了吧?”
“这可说不准,难道……他偷了人家媳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荣常林听到此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连同宋氏都不敢吭声了。
田兰香虽不是严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可也是严老太爷房里曾经非常受宠的妾室,严家小辈们见到都要客气称呼一声“田姨太”。
方家人恨他在明面上,焉知严家没人盯着他。
他此时心中也有些不确定,严家人对他娶田兰香之事有无想法。
宋氏难得与儿子心中升起一样的惶恐,做过了严家奴才,不论再做多少年良民,可对于老主子依旧存着说不出的敬畏之意。
荣家人着急回去娶亲,方家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家。
直到进了巷子里,同行的人群散去,唯有方氏父子,方厚才低声问:“虎子,是你做的?”
方虎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被自己父亲识破。
“阿爹从哪瞧出来的?”方虎有些心虚,不怪陆谦叮嘱过他,要小心应对。
方厚笑着拍上了儿子的肩:“旁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啊?要是没揍姓荣的,听到他要成亲,你早扑上去揍他了。定然是已经揍过让他吃了大亏,这才能忍下来。你小子装的再好,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知子莫若父,自家儿子从小便是个爆竹脾气,能忍得下来才怪。
方虎挠头,笑得好不得意:“还是白棠跟谦哥儿气不过,偷偷盯了荣常林几日,后来发现这孙子有个相好的,打听到他要成亲,这才挑在成亲前一日动手!”
方厚笑叹:“你们这几个孩子,从小感情就好,也难为白棠跟谦哥儿了。”又嘱咐他:“咱们今儿早点关门,让你娘多做几个好菜庆贺一下,把白棠跟谦哥儿也请过来,为着你姐姐的事儿,累得他们跑前跑后,总要谢谢他们!”
“他们才不在意这些虚礼!”方虎虽嘴上说着,心里却也盘算着该如何谢他们二人,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凑近了方厚的耳朵,小声将荣棠林新娶之妇与严家三少爷有染之事讲给他听。
方厚一张憨厚的脸上表情里都写着尴尬,小声跟儿子求证:“也就是说……他娶这媳妇儿要是真怀上了,搞不好还是严家的孙少爷?”
方虎目中恨意深浓:“反正啊,他这辈子就戴着绿帽子好生过吧。”
傍晚时分,林白棠跟罗三娘子才从南北货行回来,点了一天的库存,脑子里全是各种货物,她把三娘子连同其丫环送去罗府,靠在船舱歇息,等陆谦上船便不肯动:“累了一天,谦哥哥撑船吧,我实是撑不动了。”
陆谦便笑着解缆撑船,在水波中缓行,问她白日都做了些什么。
林白棠哪里耐烦讲这些,她心里憋了一天,此时觑着四下无人,便坐到船头去,仰脸问他:“谦哥哥,你说……荣家今儿过得怎么样啊?”
为了避嫌,她生生忍着没去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