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37节
紧跟着,门口便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阿婆,阿兄阿姐背着我偷偷吃糖……”
小童尖利的哭声跟竹哨似的在林家小院里响起,直吵得林青山模糊的睡意都被惊跑了几分,他翻了个身,拉过被子盖住脑袋,半梦半醒之间嘴角微弯,想着定然是林白棠又在逗引弟弟玩儿。
龚氏不过去厨房倒杯水的功夫,小孙子便大哭起来,忙端着一碗水出来断官司:“又怎么了?别哭别哭,阿婆去瞧瞧。”
林幼棠拉着阿婆的手,跟个小公鸡似的趾高气昂闯了进来,眼晴里还含着两泡眼泪,却已经往阿兄阿姐手里搜寻,试图寻出兄姊吃独食的罪证。
果然荷包已经被打开,阿兄手里还抓着松子糖,阿姐正当着阿婆的面,也抓了一把要往自己嘴里塞,他不敢冲上去,便委委屈屈扯着龚氏的袖子:“阿婆——”
龚氏含笑上前“抢”过孙女手上的荷包递给小孙子:“咱们现在就回去写功课?”
林幼棠紧紧攥着荷包,松子糖的香味似有若无窜上来,他连连点头:“阿婆快走!”生怕走慢一步,再被阿姐抢回去。
一老一少很快便牵着手撤了出去,林宝棠无奈:“你呀,每次听到幼棠哭有那么开心?”
林白棠一脸坏笑:“惹一下哭一嗓子,不觉得很好玩吗?”
幼棠容易哭,但也极为好哄,眼泪如急雨来得快去得快。
她有时候觉得,变天都没这么快。
外面院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只有阿婆催促的声音:“别光顾着吃糖,赶紧写课业。”
林幼棠可能嘴里塞满了糖,答话也含含糊糊:“嗯嗯。”
林宝棠拥被坐了起来,总觉得妹妹瞧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我脸上有脏东西?”
林白棠跟他打哑迷:“脏东西倒没有,不过……开了一朵桃花而已。”
“什么桃花?”
林白棠便善意提醒:“我前几日跟着阿婆娘亲去了陈家内宅,见到一位姓苗的姑娘……”
提起此事,林宝棠反倒神色坦然:“你别胡说,有碍女子名节。”
“我又没说什么,阿兄急什么?”林白棠调侃道。
“我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嘛。”林宝棠扯扯被子似乎想将自己裹的更严,谈论年轻姑娘多少令他有些不自在。
林白棠发誓:“我可没跟苗姑娘说什么,是她先拉着我去陈家园子里说话。”再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道:“苗姑娘说老东家原来有意许亲,还令你们相看,真有这事儿?怎的我从来也不曾听过此事?”
林宝棠没想到自家人保密,反倒是苗姑娘说出去了,只得跟妹妹解释:“当初老东家透露出许亲的意思,父亲便说这事儿成不了,只是不好违逆了老东家的好意。后来少东家还嘲笑我痴心妄想,父亲就更不高兴了。”
他还记得陈盛那日在木工坊里堵着他叫嚣:“当初要不是我父亲给了你们林家一碗饭吃,你们早不知流落去哪了。现在你一个带来的拖油瓶,还妄想娶我们家的女孩儿,怎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父亲听到动静,赶过来将他护在身后,神情之中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愤怒:“少东家说我便罢了,何苦来为难我儿子?他一个小孩子凡事只听大人的安排,可高攀不起你们家的女孩儿!”
陈盛怒气冲冲离开,父亲揽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姻亲乃是结两姓之好,陈盛如此欺人,若真娶了那苗姑娘,将来你得受他一世的闲气,这门亲咱们高攀不起。往后父亲定给你寻一位合你心意的姑娘,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家里也不必说,省得你娘跟阿婆再跟着生气。”
林白棠不意中间还有此曲折,便有些同情那位苗姑娘。
“我瞧着,苗姑娘对阿兄很是倾心,还托我问话,可惜两家人心有芥蒂。”
林宝棠便叮嘱妹妹:“往后此事不可再提,省得再让爹想起来生气。”
林白棠惊觉自己办了错事:“坏了阿兄,我告诉苗姑娘咱家的住址了,还邀请她上门来玩。”
林宝棠安慰她:“苗姑娘在后宅跟着东家太太过活,轻易出不来,更没空来咱们家,你不过是客气之语,想来她也明白的。”
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也还是她跟着丫环婆子往家具店送吃食,不过是知道对方与自己相看过,于是眼神在空中短暂的相交又很快转开而已。
真要论情份倒也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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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兄长开窍,谁知不过是一场误会。
林白棠转天撑船去罗家,与陆谦在船上提起此事,还有些感叹:“若是男子父母双亡,这个年纪大约也自立门户了,可为何女子就非得任人摆布?兄嫂也好,亲戚也罢,离了这些人就跟无主的财物似的,非要依附着他人才能过活?”
她年纪渐长,自己虽然生活无虞,家人关爱,可提起此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小时候只顾着快快乐乐长大,越长大越感觉到男女之间的不同。
有些事情,陆谦也没有明确的答案:“真要论赚钱过活,譬如咱们苏州城,便有许多女子赚钱养家,刺绣纺织或者在酒楼小食店干活,都是自食其力,并不比男子赚得少。”
苏杭之地近些年纺织刺绣业发达,外地客商云集,从事纺织刺绣业的女子每年所赚甚至比家中壮年劳动力的男子还高,于是许多家中养女儿的人家便暂缓嫁女,留女子在娘家赚钱。
而许多操此业的女子嫁人之后,因有一技之长在手,能赚钱补贴家用,得婆家高看一眼,少受了许多委屈。
“但在偏远之地,举凡需要重劳力的活,依旧是男子为尊,女子做洒扫烹饪之事。”他也不过读了几年书而已。
林白棠便有了自己的结论:“说来说去,女子还是要自己赚钱。”她重又高兴起来:“看来我们东家说的没错,女子还是要赚钱。”
陆谦:“……”
他现在知道自己不喜欢罗三娘子的缘由了。
她固然有经商赚钱的天赋,且心志坚定至为难得,但不婚的念头太过强烈,真怕哪天白棠也紧随她的步伐,视成婚为畏途。
比起离经叛道的姐姐,显然弟弟要讨喜许多,每日已经能够认真完成课业,便是极大的进步。
罗辰跟着陆谦受教多日,还送了一沓先生批过的功课给母亲过目。
罗太太以前每见儿子的功课就头疼,总怀疑自己当初抱错了孩子——她不可能生出这般蠢笨的孩儿。
再见儿子递上来的描红,工工整整总仍带着稚气,总归不是信手涂抹的墨团团了。
罗太太惊喜不已:“唉哟,陆先生不错啊,这真是我儿写的?”
她的质疑引得罗辰不满,甚至还有点伤心:“阿娘,你瞧不起我?连陆先生都夸我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外面人误解我就罢了,娘亲也觉得我顽劣不堪?”
他讨厌以前的先生,见第一面便先入为主,听信外面传言进门就批判,可陆先生却从不听信外面传言,还对他赞誉有加,总能发现他身上的优良品质。
罗辰觉得,先生也算是他的伯乐!
罗太太没想到换了位年轻先生,自家儿子便进步明显,忙哄道:“你误解娘亲了,我是觉得陆先生教得好,我儿也学得好,进步神速。”
罗辰满怀笑意离开之后,罗太太便忍不住与杜嬷嬷笑道:“这位陆先生别瞧着年纪不大,哄人倒有一套。咱们辰哥儿以前不知道有多烦那些请来的西席。听听他夸陆先生的口气,啧啧。”
罗辰愿意好好读书,杜嬷嬷也替太太高兴:“那位陆先生不止会哄辰哥儿,还长得好看。”
罗太太眼里的笑意再也挡不住:“三丫头自小便喜欢漂亮的东西,轮到挑夫婿也一样,容貌也要出众。”
罗芸死活不肯同意韩家的亲事,为此父母大吵一架,还不惜拉了漂亮的情郎来充当弟弟的西席,让罗帮主挫败的同时,不得不考虑委婉拒婚。
谁知此时,自家后院有妾室自告奋勇要为他分忧,解救了
被困高台的罗帮主。
“咱们小七也到了婚嫁之龄,长得花朵儿一般,都是家主的女儿。三姑娘既不愿意这门婚事,小七不忍家主烦难,她同意嫁去韩家。”蒋姨娘用帕子拭泪:“只是小七到底年纪小,与韩郎君年龄差距过大,家主可要多多陪送些嫁妆,也好让小七嫁过去日子过得舒心些。”
罗七姑娘容貌继承了其母,面若银盘唇若涂朱,很有些丰腴之美,又正当妙龄,打扮起来很是动人。
罗清江犹豫之际,蒋姨娘还特意跑去罗太太处邀功:“小七也是个孝顺孩子,不忍见父母发愁,嫡姐不乐,便想着替姐姐分忧,愿意嫁去韩家。”
林白棠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呆了:“你家的七姑娘……不是跟我同岁吗?”
罗七姑娘年方十六,容貌不俗,她去罗太太房里还遇见过。
罗三娘子漫不经心坐在罗汉榻上看闲书打发时间,对庶妹的婚事提不起半点兴致,满含了讽刺道:“一个愿嫁一个愿娶,中间撮合的还是我父亲,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白棠:“……可是两人差着二十岁呢。”
姓韩的儿女都比七姑娘要大了。
“奇怪吗?”罗芸轻嗤:“这就是罗家姑娘的亲事,年龄不是问题,家世门第都不是问题,最要紧的是这桩婚事对罗帮主有用,才顶顶要紧。”
林白棠越来越理解自家东家对成婚的抗拒了。
按照罗帮主选婿的标准,无论嫁谁都不会合心意,全是奔着维系罗家生意的目的而去的。与其心甘情愿拿婚事当筹码,不如断了嫁人的念头,留在娘家打理家业,还能得片刻自由。
她目光复杂望过去,被罗三娘子扔了颗金丝蜜枣砸中了额头:“收起你那副同情的表情,你东家不会一辈子受制于人!”
林白棠拱手:“那就祝东家早日得偿所愿!”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不过捉奸,小菜一碟。……
也不知罗帮主用了多少嫁妆,填平了罗三姑娘跟罗七姑娘在身价上的巨大鸿沟,终于与姓韩的商议妥当,这门婚事总算是定了下来。
林白棠跟陆谦再一次相约提早收工的时候,躲过一劫的罗三姑娘终于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还说你跟姓陆的没私情,这已经是第几日早早跑了?”
“东家要是不相信,不如跟我走一趟?”林白棠坏笑:“反正你留下来也只会被太太拉去后院陪绑。”
罗七姑娘备嫁,亲生母亲蒋姨娘插不上手,也只有站在罗太太身边端茶倒水的份儿。
罗太太与罗帮主私下约定嫁妆金额,至于其中多少田产铺子、多少折以现银,决定权在罗太太手上。
为庶女准备嫁妆的罗太太突发奇想,每日绑了罗三娘子过去商议——她毕竟掌着家中不少生意,至于从哪里调大宗的银子也心里有数。
于是罗三娘子接连三日都在正院消磨时光,亲眼见证了“孝顺的七妹妹”为母亲揉肩捶腿,蒋姨娘在侧端茶倒水的景象。
母女俩联手把罗太太侍候得舒舒服服,连杜嬷嬷等人都只有观望的份儿。
“蒋姨娘这份侍候人的细致功夫,大约还是在我爹爹身上练出来的。”罗三娘子谈起后院妾室,倒没什么恶感:“她半辈子在后宅察颜观色,为了女儿的亲事,总算派上了大用场。”
林白棠在罗家不少日子,也算是见识了富贵人家后宅子的景象,时不时便有小妾争风吃醋闹腾起来,比之小户人家热闹不少。
不过罗家后宅妾室们有个致命的软肋——生育的皆是女儿,没能替罗家传宗接代。
罗太太每逢小妾闹腾,用一句话便打发了:“放着你们都没什么用,也不能替家主生个儿子出来,再为了争风吃醋而让家主烦心,不如叫人伢子来卖了干净!”
生儿子便成了罗府后院妾室们的紧箍咒,闹腾的厉害了,被罗太太念一念,也能消停几日。
罗三娘子已经被自家亲娘坑了一回,更不想被林白棠再坑一回,拉着她不肯松手:“你老实说,跟姓陆的相约做什么坏事去了?”
林白棠见她执意要问,便凑近她耳边,用气音吐出俩字:“捉奸!”
据她所知,林白棠家世简单,父母恩爱,捉的哪门子奸?
“哄我的吧?”罗芸死活不信:“你这可有点没良心,我有什么好事儿没想着你啊?”
林白棠被她缠的没办法了,只好将方珍在婆家的遭遇讲了一遍:“……姓荣的不是什么好人,对方珍姐姐不冷不热,连孩子也不在意,此事太过异常,我跟谦哥哥每日早点去粮店外蹲守,暂时没什么发现。”
她近来每日回家,都要面对正在全面翻修的家。
赋闲在家的林青山终于有时间换瓦修家具,甚至连堂屋铺的地砖都要撬起来换新砖,待修的家具全都抬到了院子里,本来便不大的院子几无下脚之地。
最要命的是,林白棠的床都被拆了,也不知林大师傅预备要给闺女打个什么样的床,买来的木料还堆在院子里,可能拆床的时候压根没考虑过女儿晚上睡哪。
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林白棠最后也只得抱着被子暂时求老祖母收留。
她还没嫌弃父亲毫无章法的维修,反而被父亲嫌弃添乱:“没事回来这么早,碍手碍脚的,先去店里坐会,晚点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