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30节
林幼棠已经七岁,算是赶上了家里的好时候,比之兄姊小时候要幸福太多,自小不必担负家中生计之苦,从小儿便开开心心跟巷子里的小孩们玩耍。
去年林白棠忽提起开蒙一事,全家一合计,把家中收入算算,送这小子读书也供得起,于是便送去陆谦当初开蒙的学堂读书。
这小子在外面野惯了,便如山上的野猴一般坐立难安,忽然捕捉到笼子里,要他规规矩矩坐着学点东西,简直是在为难他。
陈先生每每请林青山过去,提起林幼棠也觉得头疼:“你家孩子也太活泼了些,与谁同坐一处,都能聊得热火朝天,左右同窗皆不得安宁。旁边放个话少的孩子,他能生生聊得那孩子也截不住话头。”
林青山尴尬陪笑:“这孩子……打小儿就话多,我回去让他改!”
可惜这猴儿野性难驯。
散学回来在家写着功课,也是坐立难安,横一笔挠挠头,被龚氏催一句:“别玩,赶紧写。”抓起笔再竖描一笔,又可怜兮兮念叨:“阿婆,我渴了。”
龚氏无奈,起身去给他倒水。
他借机再玩会手指。
喝完了水,再写半拉字,又喊饿。
龚氏那么好的耐心,都要被小孙子给磨没了:“你等着,吃完再不写,阿婆可就真生气了啊!”再端来红豆糕。
几块红豆糕下肚,他另外半拉字还没描上,又喊着要上茅房。
龚氏:“……”
如是反复。
老人家前阵子对镜梳头,忽然发现,自从小孙子进了学堂,不过半年时间,她鬓角原本只有几根花白的头发,如今竟然霜色连片。
她向儿媳妇提起,傍晚也想要去小食店帮忙,被儿媳妇婉拒了:“娘,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到饭点就过来店里吃,每日也不必买菜烧饭的麻烦。我如今在店里一样是做,就顾不上这猴崽子,您只要盯着他傍晚回来写点功课就成。”
龚氏向儿子求助:“青山啊,你能不能早点回来,幼棠这孩子的课业我也不大懂。”
她白天长日无聊,还会每日主动去店里包一个时辰馄饨,也算是帮儿媳妇一点小忙。
唯独看孩子写课业这件事情,很是心累。
林青山也看过两回,以他在林家当父亲的经验来说,也就宝棠对父亲比较尊重,凡事还肯与之商量。
从林白棠开始,到小儿子幼棠,姐弟俩对父亲都奉行甜言蜜语政策,半点惧意都没有。
父威这种事情,林家小孩就没见过。
林幼棠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一样动来动去,后来上茅房的功夫,林青山一怒之下……亲自上手把儿子当天的描红写完了。
林幼棠回来发现课业已经完成,对父亲更为亲近,缠着他想要日日陪伴自己写功课,被父亲以店内活计太忙
婉拒了。
三人进门,林幼棠见到长姐,头不疼眼不花,肚子也舒服了,既不饿不渴,也不想上茅房了,老老实实坐着描红,一声不敢吭。
_——长姐盯过他一回,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林白棠亲眼见识过罗三娘子管教罗辰,从东家处取得真经之后,管起弟弟也不手软,还对家中上至祖母,下至父母对幼弟的放纵很是不满,当着全家的面进行了批评教育。
龚氏跟林青山夫妇从此之后在林幼棠淘的不成样子的时候,就有了一句威慑力十足的口头禅:“再淘,你阿姐来了!”
小猴崽子老实许多。
林白棠站在林幼棠身后,见他挺着小腰板坐得很直,握着毛笔写得认真,满意的点点头,招呼小伙伴回房间拿礼物。
方虎跟陆谦小时候跑来林家玩,也曾在她卧房里玩过。
那时候林白棠还跟老祖母一起睡,房里除了孩子的玩具,还有老祖母的针线笸箩什么的。
她后来渐渐长大,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从书本到账薄,有时候还有各种商家送的样品拿回来研究,被龚氏嫌弃屋子太乱,于是便从老祖母房里搬了出来,有了独立的房间。
两人也算是头一回踏进她的卧房,见她房里不但有书案书架,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竟连上好的刻刀都有一套。
陆谦见到不免心痒:“我竟不知,你还会用刻刀?”
林白棠探头一瞧,笑道:“我哪会用这个?上次少帮主买了一套非要学刻印章,被三娘子收了回来,怕他再从自己房里偷走,便随手送我,让我拿回来或送人或自己玩儿。”连盒子一起塞进陆谦怀里。
“谦哥哥喜欢拿去玩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陆谦也不跟她客气。
方虎便在她房间架子上打量,也想淘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
林白棠拿出两个盒子推过去:“都有都有,你们自己打开看。”
方虎迫不及待打开,发现盒子里放着一套鹿皮护腕,外加一把匕首,欢呼一声喜不自胜:“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匕首?”拔开看时,刀身映照着寒光,极是锋锐。
林白棠便笑:“你猜?”
陆谦的盒子打开,却是一套文房四宝,成排的紫毫湖笔,徽墨泛着清香,他一时踌躇:“白棠,这也太贵重了!”
林白棠便道:“你别瞧着外面文房四宝卖得贵,可你知道这些东西进了市面上流通,价格翻了多少倍吗?我跟着东家做生意,送你的东西都是拿货价,比市面上便宜许多,不必担心多花了钱。”
方虎已经喜滋滋戴好了护腕:“真合适,你上次握着我手腕,不会就是在量尺寸吧?”
林白棠笑道:“你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她揽过俩小伙伴,笑得开怀:“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当真没有私情?
次日上工,林白棠总感觉罗三娘子的眼神有点奇怪。
她忍不住了,放下手头正在算的帐:“东家,有话就直说吧。”
罗三娘子立刻放下瓜子,点心碟子也挪到了一边,身体前倾做出一副好姐妹分享秘密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问:“你那俩‘好哥哥’回来了?”
林白棠:“……”
这位自来对男人不感兴趣,人生目标只有两个:赚钱跟想尽办法蔑视父亲。
罗帮主一面用着女儿顺手,一面又被女儿浑身的尖刺扎得慌。
但他苦无拔刺的能力,想要把女儿嫁出去被婆家调教,一直也没能达成心愿,只能一边使唤女儿一边被扎得慌。
“少帮主告诉你的?”林白棠想到无事生非的罗少帮主,也觉得他最近两日有些过于悠闲。
罗辰昨晚回家,幸灾乐祸跑来跟罗三娘子宣布一件大事:“三姐姐,我觉得小顺哥要丢脸了,吹出去那么大牛,还说什么要跟卓叔做姻亲,结果白棠姐姐身边冒出来俩哥哥,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
小少年比划着,笑得多少有些坏心眼:“你是没瞧见,小顺哥的脸色都快赶上酱菜了。”
罗三娘子早就觉得伍顺只是痴心妄想,但架不住本人剃头挑子一头热,且热得失去了理智,在帮内跟小兄弟喝酒吹牛,不但连娶妻之事都手来擒来,甚至婚后生活都已经展望过了:“生的孩儿要是跟亲娘一个模样,不知道得多好看。”
那帮小子没良心,就着伍顺提来的卤猪头跟菜花黄,捧哏做得十分尽心,各个恭维他:“小顺哥一表人才,家业殷实,没道理娶不上。”
“就算是天仙,碰上小顺哥这样痴心的,也得动了凡心。”
“再说林姑娘知道她亲姑母过得什么日子,遇上小顺哥可不是她的福气?”
二两黄汤下肚,什么谄媚的话说不出口?
林白棠不知背后这帮小子们的动静,但罗三娘子久在漕帮长大,帮内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擎等着看好戏。
——这不,乐子来了。
“春天来了,贫道观施主的桃花该开了。”罗三娘子做出个高人风范,可惜保持不过三息,立刻就又凑近了打听:“说说你的‘好哥哥’呗。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你哪天忽然嫁人生子,丢下我这一摊子,临时还得找接替的人。”
林白棠哭笑不得:“什么好哥哥,让你说得怪恶心的。那可是我有难同当的发小。”正色解释:“你记得我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拐了,被同巷子的玩伴拼死相救,合力把人贩子送官之事吧?”
罗三娘子便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还当这个春天你桃花旺盛,开了十七八朵,生怕哪天成了真,我就得自己忙起来了。”
“东家也是闲的,整日听见风儿就是雨。”她将手里厚厚一摞账薄塞进罗三娘子怀里:“我那两位发小自小便在一处玩儿,学武的如今闹着想投军,被家里大人压了下来,还在闹呢。读书的好学,去年考中秀才,最近回家来,准备参加八月的秋闱。”
方虎昨晚提起往后的打算,说是武馆的师兄弟有提议想去投东南水军,他不过回家提了一嘴,便被方父方母合力骂了一通,如今还在冷战之中,与父母互不搭理,回家也只有冷饭,日子过得可怜巴巴。
不过这种事情他当年弃文学武之时就干过一回,大了几岁更不怕被父母冷着。
罗三娘子恍然大悟:“你上次搜罗的匕首跟文房四宝,就是送他俩的?”
林白棠笑道:“救我一命的发小,你说值不值得花点心思送礼?”
“当真没有私情?”
“骗你是小狗!”
林白棠被自个东家盘问的头大,只觉得她这怀疑好没道理,成亲之事有什么好着急的,又不是生计问题,没得银子三餐不继,算是世间顶要紧之事。
罗少帮主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多嘴多舌传话,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太闲,于是坏笑着打听:“帮主就没为少帮主再寻个先生?”
提起这事,罗三娘子就头疼:“我爹爹倒是想,可也得有人愿意来啊。”
两人视线相接,她从对方眼神中品出了一点味道:“你那位发小——”
林白棠作势起身,要旷工的模样:“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昨晚约了他们出门玩儿,今天就要麻烦东家自己干活了。”被罗三娘子一把拉住:“等等,他几岁来着?你说他去年高中秀才?”
“十七岁考中秀才,这年纪会不会有点大啊?”林白棠嘴里谦虚,但眼神里却分明全是夸耀之意。
“大什么大?”罗三娘子起身,将帐本丢回她怀里:“我去找爹爹,给辰哥儿请先生。他反正还要几个月才参加秋闱,能管几天算几天吧,这小子实在太淘了,昨晚又被我娘念叨了。”
罗太太昨儿白天跟女儿吵了一架,晚上接着训儿子,一整日过得很充实。
罗清江听说太太一天生了两场气,原本还想去太太院里探听消息,生怕自己被逮着撒气,都没敢往正房凑,窝在新纳的小妾房里一晚上。
早晨正坐在议事厅里捧着茶盏听手底下来回话,罗芸闯了进去,劈头便问:“爹爹,辰哥儿你到底管是不管?”
罗清江头都疼了:“我能管得住他啊?你要有本事,去给他请个先生啊。”
他
太想要儿子改换门庭,祖宗牌位前香都不知道敬了多少,供品更是一样不落,后来还疑心祖坟埋错了地方,风水出了问题,都考虑要迁祖坟,被交好的龙虎观道长给拦住,这才作罢。
罗三娘子就等着这句话,便趁势提出:“我这里打听到一个人,师从盐城的大先生罗俨之,十七岁中了秀才,这两日回家准备参加秋闱,离考试还差着几个月呢,不如咱们请了家来先教辰哥儿几天?”
罗清江听到“罗俨之”大名,便坐直了身子:“当真是罗俨之的弟子?”
“千真万确。”
罗俨之大名,比之用年纪看资历更好使唤,罗清江也不管年纪大小,紧赶慢赶着催促:“赶紧去请,价钱好商量。”
罗府对于西席先生从来大方,只求能管束罗辰。
罗三娘子去见了老父亲一面,领着差使回来,准了林白棠旷工出门逛街的请求,不过要带着任务:“你那位发小既然有读书的天份,说不定教小孩也有一套。辰哥儿虽然胡闹,但也不是没脑子的孩子。你既要逛街,不如便替我跑一趟,请你这位发小来做辰哥儿的西席?”
林白棠不过略微暗示一句,便达成所愿,还能白赚一日假期,当即告辞:“东家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他们三人昨晚聊天,听陆谦提起家中生计,惭愧于多年求学,一直受家里人供养,连亲姐姐陆婉都迟迟不肯成亲,自十五岁进了张记绣庄,多少年不曾辍工,已经拒绝了许多人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