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17节

  杨氏直到此刻,还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在傅家便跟个聋子哑巴似的,这母子俩密谋拐卖人家女儿,她竟然半点不知,直到枕边人被官差拘拿才知晓。
  脸上身上的痛意提醒着她,自己嫁进了怎样的烂泥塘,背上被吓到大哭的女儿提醒着她,这样的日子她早过够了。
  她忽然发了疯般的推开婆母,愤怒的火焰在胸腔内燃烧,面对再次扑上来蛮横无理的婆母,她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扇了一巴掌,终于鼓足勇气骂了回去:“我倒了八辈子霉才嫁进了傅家!你惯坏了儿子,他犯事被官差抓走,又不是我的错!你再打我一次试试?”
  别瞧着杨氏瘦弱,但却常年干活,到底年纪也轻,自然不是老迈的王氏能敌。
  王氏头一次在媳妇仇恨的目光下退缩了,她环顾左右,绝望的发现自己可能救不了儿子,扭头便朝横塘街芭蕉巷奔去。
  芭蕉巷内,三个孩子受了重伤是大事,从伍新达派伙计送船报信,先是方家知道了。
  方厚考虑到林家老的老,做月子的还不能出来受风,顶梁柱在家具店,而陆家除了卧床的老爷子,爱串门子的郑氏,还有个作不了主的陆婉,索性暂且压下此事,先去寻了林青山。
  林青山跟方厚在医馆照顾三小只看完大夫,又去外面雇了辆车,将三人依次抱上马车,一路护送回芭蕉巷。
  方虎一路上都在讲自己的英勇:“自从宋小二提醒过白棠,她便留神买吃食的主顾,发现有疑便跟我们商议,想要把人抓住……”
  林青山的脸色渐渐难看。
  一直在装死的林白棠终于忍不住打岔:“虎子,你疼就别说了!”
  陆谦:“……”
  方虎荣升小英雄,也想让父亲分享他这份荣耀,聒噪的厉害:“我不疼!”呲牙咧嘴挪个姿势继续讲:“那人之前诱白棠,想要加双倍的钱带白棠去他家,被白棠拒绝了,还跟那人约了日子。”
  林白棠再次阻拦:“虎子,疼就喝口水!”
  方虎正讲到兴头上,哪肯停歇:“我不渴!”得意洋洋讲:“我从家里带了绳子,白棠还带了斧子……”
  方厚攥紧了拳头:“你拿了绳子?”
  方虎洋洋得意:“抓坏人可不得拿绳子?我还拿了臭袜子塞嘴!”
  他都觉得自己机灵的不像话。
  林青山缓缓转头,仿佛脖子生了锈导致他动作不太灵活:“白棠,你拿了斧子?”
  林白棠想装死,还想耍赖撒娇蒙混过去:“爹爹,我好疼!”
  林青山一张脸彻底黑透:“坐好!”
  陆谦乖巧认错:“对不起方叔林叔,都怪我没拦住他们,我劝了没用!”
  方厚跟林青山一起安抚他:“不是你的错!”
  方虎还没有察觉到马车内气氛不对,再讲到三人勇猛大战吴有金,林白棠恨不得用眼刀子戳死他:大哥你可歇歇吧!
  背着大人偷偷出门闯了大祸,你还当什么光荣的事情?!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吵架归吵架,怎么还分起家……
  方厚先黑着脸把自家猴儿送回去,路过林家再等着林青山把林白棠送回去,最后俩人一起送陆谦回家。
  陆谦一副愧疚的小模样:“方叔林叔,都怨我没拦住,才让虎子跟白棠受了伤。我应该再坚持劝劝,没护住弟弟妹妹,都是我的错!”
  他腿上骨折,也打着夹板,身上脸上都有伤,却还这样懂事。
  方厚原本就肤色黝黑,方才在马车上更是阴云密布,此刻总算和缓起来,尽力维持着邻居慈爱叔父的形象宽慰别人家懂事的小孩:“我家那臭小子从小就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少次都是你跟在后面拦着,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祸照闯。”
  “方叔,不是这样的。”陆谦对小伙伴还是颇为了解:“虎子是个热心肠,他只想帮帮白棠。”
  “你也别自责了,他要闯祸你也拉不住。”方厚摸摸小儿郎低垂下去的脑袋,反过来开解他。
  陆谦在巷子里大人们眼中向来是懂事的小孩,从小不参与打架斗殴,还能好声好气跟不懂事的同伴讲道理,进了学堂开蒙,读书也很勤勉,连先生也时常夸奖他,比起他家不懂事天天嚷嚷着退学的虎子强百倍!
  心里最不是滋味的反而是林青山,一切的祸源皆起于林家。
  女儿受伤的消息传来到冲进医馆,接着在马车上听到事情经过,其中埋藏着多少危险,他想都不敢想。心情如同海中逐浪,起伏不定,此刻尚未平复,暗骂自家女儿胆大包天,小小年纪自作主张,遇事不告诉大人,不但自己受伤,连邻居俩小孩也被牵累。
  “都是我家的事情,带累了虎子跟谦哥儿都受了伤。这丫头真是不听话,我回头一准教训她!她才几岁,大包大揽什么事情都敢干?”林青山当着女儿一张惨白的小脸,跟不住的哼唧声不忍心骂,但肚里憋着一团拱得他一张脸也是阴晴不定。
  背过女儿骂起来,便停不下来。
  方厚见他越骂越凶,显然气得狠了,反过来又安慰他:“万幸孩子们都没出什么大事,你也消消气。”对于林家之事,巷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自家老娘熟知本巷子及附近几条巷子各家纠纷,他也有点同情林青山。
  摊上糟心的亲娘上门,全家都不得安生。
  陆谦听到方虎被骂还罢了,不过排解几句方叔的怒气,见一向疼女儿的林叔也动了大怒,那模样好似送完他回家便要回家揍女儿,顿感不妙,忙扯住了林青山的袖子:“林叔林叔,白棠也是不得已。她说每日防着傅家人,一家子都得提心吊胆,还不如……”窥着林青山始终紧绷的脸,他只能换个角度尝试说服愤怒的老父亲:“白棠她也是心疼家里人,不想一家子都跟着不得安生……”
  林青山一面生女儿的气,一面又愧疚于自己的无能,竟让女儿小小年纪便着保护家里人,岂非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过失?
  “你也别担心,我不生白棠的气了。”林青山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又有点心疼他:“被打成这副样子,你爹娘得多心疼啊?”
  两人送陆谦回家,出外赚钱的两口子还没回来,连郑氏也带着小孙子出去串门了,只有陆婉在家绣花,还有卧床的陆泉。
  “怎么被打成了这样?”陆婉心疼的摸着弟弟的脸,还有夹板固定的腿,眼泪都差点流下来:“谁打得你,光天化日之下,可是没王法了?”
  林青山便将事情经过简略讲了一遍,再三表达愧疚之情,表示晚间等杨桂兰夫妇回家,一定携重礼上门赔罪,先把受伤的陆谦安顿到床上,这才跟方厚各自归家。
  林家房里,龚氏正搂着小孙女抹眼泪。
  她见到被儿子小心翼翼抱回来的小孙女脸上还有血迹,吊着胳膊哼哼唧唧,被吓到差点晕过去,待听说遇见了人贩子差点被拐走,便搂着孩子不敢撒手,仿佛撒开了手下一刻便有人夺走了她的小孙女。
  “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能遇上拐子?”
  林白棠偎在老祖母怀里,连金巧娘也闻声而来,红着眼圈上手检查女儿身上的伤。
  “可是疼的厉害?”当母亲的最见不得孩子受伤,且还是这么惊险的事情。
  “好疼好疼!”林白棠靠着老祖母,疼是真疼,但也是真后怕。
  她回想一路上父亲的脸色心虚不已,那疼痛便加倍夸张:“还不是傅金宝欠了赌债,竟想出拿我抵债的缺德法子,找了人来抓我。幸亏虎子跟谦哥休沐跟我出去玩……”
  龚氏婆媳还当自己听岔了:“什么?”自己欠了赌债,拿别人家孩子抵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金巧娘也顾不得自己还在坐月子,跳起来便要去找王氏算帐:“这个老虔婆,她上门来逼迫还不够,竟还想害我的女儿,我跟她拼命!”恨不得活撕了王氏。
  此刻她再顾不得给丈夫留点脸面,只想着找王氏算帐。
  龚氏心疼的抱着小孙女骂:“黑了心肝的,这种事情也想得出来,上次就不该收留她,竟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哪有一点人性?”
  婆媳俩正骂着,林青山回来了。
  他进门便直奔卧房,到底还是忍不下去,开口便骂:“白棠,谁给你的胆子?连斧子都敢拿出去,万一出事呢?”
  她一个小姑娘拿把斧子,到底是保护自己,还是给坏人递凶器呢?
  只要一想到当时眼前血淋淋的闪过女儿胳膊被人齐齐砍断的画面,林青山连心跳都差点吓到停止,手心冒汗全身发麻,走路都打飘。
  金巧娘与之成婚多年,两口子从来和和气气,不曾生过口角,见丈夫进门不问青红皂白便骂女儿,顿时火冒三丈,找不到王氏的怒意全撒到了丈夫身上:“你骂白棠作甚?还不都怨你那黑了心肝的亲娘,嘴上说着有多疼你多想你,憋了满肚子坏水来害我女儿!林青山我告诉你,若是白棠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你进门问也不问就骂我女儿,你没瞧见她都疼成什么样儿了?你跟你亲娘过去吧!”
  林青山没想到还没教育女儿,先招来妻子的怒火,孩子虽然在眼前,也无性命之忧,但后怕不止:“你怎么不问问这丫头都做了什么?”
  胆大得很,遇上大事连父母都敢瞒着,可不得上天?!
  林白棠直往老祖母怀里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肚里把大嘴巴的方虎骂了几百遍,若不是他不打自招,非要炫耀自己的“英雄事迹”,亲爹只当这是偶然撞上,哪知道她蓄谋多日引鱼上钩。
  金巧娘听得这话,还当丈夫把自己亲娘的过错全都推到了女儿身上,当下气到脸都青了,抖着手指着丈夫骂:“你怎的不问问你那亲娘做了什么?还来骂我女儿!”生起气来孩子都是自己个儿生的,跟丈夫无关。
  夫妻俩都憋着一肚子火,龚氏也生着气,正想数落儿子几句,外面院里响起一声哭号:“青山啊,你快救救你弟弟,他被官差押走了……”
  竟是王氏来了。
  金巧娘正愁找不到王氏算帐,当下便要往外冲:“好啊,她害得我女儿成这样,倒自己找上门来,看我今天不挖烂她的脸!”被林青山一把拦腰抱住:“你等等,月子都没出,怎么能出去打架?”
  以王氏撒泼打滚的性子,可不得伤着自家媳妇。
  生气归生气,林青山疼媳妇的习惯先占了上风。
  金巧娘更生气了,在丈夫怀里挣扎嚷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她?非要看着她把咱们全家都害了才好?林青山你跟她去过吧,娘跟孩子们都跟着我过!”
  林青山:吵架归吵架,怎么还分起家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女人的性命便如此轻贱。……
  王氏一路哭着跑回林家,鬓发散了,脸上糊着鼻涕泪水,进了林家门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冲了进来:“青山——”无助大哭:“你可一定要救你弟弟啊!”
  金巧娘正在丈夫怀里挣扎,闻言破口大骂:“什么弟弟?傅家丧良心的黑心种子,把我闺女害成了这样,还有脸跑到家里来张口?我要是你,就算是投河上吊,都没脸求过来!”正愁找不到人呢。
  龚氏也上前拉住了金巧娘:“媳妇你别急,今儿咱们就把事情撕掳开来。”
  金巧娘便停了下来,拉着婆母的手往后退,一直退回床边去,搂着自己女儿,颇有种“你若处理不当,我便与你和离”的决绝,冷眼看着林青山。
  林青山此刻也顾不得安抚媳妇,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王氏便来拉儿子的胳膊,被他躲开,漠然道:“有事说事,别在我家撒泼!”
  “你弟弟金宝,他被官差抓走了。青山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林青山都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给气笑了:“我家只有兄妹两人,并无什么弟弟。再说,傅金宝为何被官差抓走,你不知道吗?”
  王氏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我不知道
  。你是他哥,可不能不管!”语声渐高。
  林青山心寒至极:“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跑我家里来做什么!”他只是老实,但不是傻:“要不是你,他认识我家白棠是谁啊?保不齐这个主意就是你给傅金宝出的!”两步冲上去便要将她往外撵。
  王氏大惊。
  她闯进来的时候,一门心思全在儿子身上,压根没注意房里其余人,此时果然瞧见吊着胳膊满脸是血的林白棠,暗骂这死丫头太过刁悍,老老实实走了便没她儿子什么事儿,非要闹得大家不得安宁,还惊动了官府。
  她这人自私偏狭,把傅金宝捧在手心,其余儿女皆是脚下泥土,只配他踩踏,便是连素未谋面的孙女也逃不脱此列。
  原还想着,就算官府知道了,林青山未必知道真相。再说知道了也还有一重血缘羁绊,总能拿捏住了长子救金宝。
  谁知林青山不但全都知道了,甚至还猜出她也参与其中。
  打死王氏,她也不会承认。
  面对盛怒的林青山,她抹去面上泪水鼻涕,哄骗道:“那是金宝听说我跟白棠这丫头置气,于是找人去吓唬一下孩子。怎么就……闹成了这副样子?”
  “把胳膊打折也叫吓唬?”林青山内心对王氏再无一点母子之情,剩下的只有仇恨:“要不是有邻居家孩子拼死护着,只怕我家白棠这会子已经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吧?”
  王氏眼见得抵赖不掉,狡辩道:“金宝也不知道那人下了死手啊,都说了只是教训一下孩子,谁知道就闹成了这样?都是一家子,闹着玩的,青山你可别当真!”
  话音刚落,迎头砸过来一个茶盅,王氏侧头躲过,茶盅落到地上碎成几片,却是金巧娘气到听不下去了,扔了东西便要将她砸出去:“我也打断了你的胳膊跟你闹着玩儿,你要不要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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