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119节

  君子和而不同。
  这是她一直以来,对于二人之间关系的评价。
  却一点也不像此刻,争锋相对,硝烟弥漫。
  宛如血海深仇,水火不容。
  奉颐下意识后退一步,那些想要疯狂喷出的发泄词汇,在她对上常师新阴沉凌厉的眼神时,生生梗在了心头。
  因为她发现,比起愤怒他胁迫自己接戏这件事,她好像更难过自己此刻正面对着一个令人感到陌生的十年老友。
  岁月虽在他脸上渐渐有了痕迹。
  不再年轻的男人,这些年操持公司,以一己之力将瑞也嘉上抬为行业首席,这份非比寻常的磨练自然不可能叫他有多仁慈。
  所以奉颐在他眼中看见了城府,也看见了冷漠与麻木。
  成人的世界诸多无奈与复杂,她懂得十年变迁物是人非的道理,所以她也不再问他: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只是在悲悯过后逐渐冷静,凛着声,肃然问道:“你这样铤而走险,有想过后果吗?”
  常师新坐回椅子里,望着她的神色决然又固执:“我走过的每一步,都想过后果。”
  奉颐低眸,轻轻合上眼。
  思索片刻后,再抬眼时,眸色已然清明。
  “常师新,我背上有什么肮脏的勾当吗?”
  她问得隐晦极了,可常师新会明白她在说什么。
  常师新静静凝视着她几秒后,缓缓道:“没有。”
  奉颐颔首,正欲开口,忽然——
  “常总!”
  有人突兀地破门而来,打破办公室内胶着的剑拔弩张。
  是常师新的助理阿飞。
  阿飞抱着一沓文件站在门边,眼神飞快地瞧了一眼她,对常师新嗫嗫道:“孙经理那边找您,说是为艺人资源分配开个会……”
  阿飞脸上有明显的局促,像是生怕两人在办公室里大打出手,引得全公司上下瞩目八卦。
  奉颐私底下敦厚有礼是出了名的,哪次来公司不是笑眯眯地给同事们带下午茶?谁又见过奉颐这样怒火滔天,一副要与常总决一死战的架势。
  恐怕现下全公司都的人都知道奉颐今日狠踹常总办公室大门,两人大吵一架的事儿了。
  瞧着阿飞这模样,明显是被大家合力推进来劝架的。
  奉颐冷着脸,什么都不再说,墨镜往脸上一戴,越过阿飞夺门而出。
  宁蒗焦急地守在门外,看见她出来,赶紧跟上她,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整层楼鸦雀无声,气氛压抑不已。
  同事们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等到她出来时,没一个人敢抬头偷瞄这个方向。
  而奉颐无视这诸多闲言,踩着高跟头也没回地下了楼。
  走出瑞也嘉上,外面世界仍然平和,恍若方才一场爆发是自己梦里的预设演出。
  心绪难定,她站在这座cbd大楼之下,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很想一个人静静,于是同宁蒗交代过后,便自己开着车离开了办公楼。
  走之前宁蒗忧心忡忡,还想要修复二人矛盾,不断替常师新说着好话:“他们内部预测,这部电影获奖的可能特别高,新哥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事先做过风险评估,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事儿,一定有办法保你……”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事儿。”奉颐探出窗口,还是习惯摸了摸宁蒗脑袋:“别管我了,你们回吧。”
  话音落,升上车窗开出了这里。
  此刻华灯初上,霓虹多彩,映透皇城半边天。
  黑色的商务车穿梭过夜色,在柏油马路上飞速形势。她漫无目的,只任由潜意识肆意操控着方向。
  窗外浓重夜色,车厢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奉颐直视前方景物,脑海却来来回回都只有当年她尚且懵懂时,西烛在她跟前晃悠过留下的那句话——
  熙熙,你记住,世间万物,这但凡是和钱沾上了边,那再好的人,再好的事儿,都会被这漂亮的怪物吃干抹净,到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这就是人性。
  她忽然就很想西烛。
  很想很想。
  许多个人生决策的路口,她其实都很想要西烛在自己身边。
  譬如这一次。
  譬如曾经的无数次。
  她停下了车。
  抬眸看清眼前状况,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开回了木息阙。
  她没急着上楼,只熄了火后,安静地坐在车里,手抓着方向盘,盯着前方那片白玉地板出神良久。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除了姿势从最初抓着方向盘,到心事重重地靠近座椅里,其余再无任何变化。
  仿佛能就这么地久天长地呆下去。
  直到后来,保安察觉异样,主动走近敲了她的车窗,低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奉颐才堪堪回过神,对窗外的保安摇摇头,说没事儿。
  保安的询问倒让不好再继续窝在车里,只能下了车,一个人清清冷冷地回到家中。
  懒得开灯。
  在黑暗中摸了一把蹭过来的林林,顺手把它抱起来,一人一猫躺在了沙发上。
  旁边巨大的落地窗正能看清四九城的风光。
  不知是看得太多,还是时过境迁,总觉得这四九城放在如今的眼里,已变了一番滋味。
  她思索片刻,翻出手机,给程云筝去了一通电话。
  不知道他近况如何,只知道这些年他资源不太好,拍一部扑一部,稍微有点儿起色的,也因为妆造等各种问题被全网吐槽谩骂。奉颐替他介绍过几次工作,后续也大都没什么水花,被压得厉害。
  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他稳定的业务能力,烂片不烂演技。可好鞍总得配好马,在这个势利十足的圈里,“有演技没运气”又算得了什么。
  他好像总是在这方面缺点运气。
  奉颐微叹。
  漫长的等待后,程云筝终于接通。
  对面第一句就是:“干什么?想哥哥我了?”
  还是吊儿郎当,凡事无关紧要。
  可奉颐却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低落的心绪有了明显的短暂恢复。她从沙发上坐起来,这一动作使林林被叨扰,喵呜一声,跑下沙发觅食去了。
  “你最近干嘛呢?在北京吗?”
  “没,”程云筝那边嘈杂得很,像是在化妆间,“我跑通告呢,在延边录综艺。”
  什么综艺怎么都没听说过?而且,怎么跑那边去了?
  这些问题奉颐统统没问,她只问道:“现在过得怎么样?还行吗?”
  “勉勉强强吧,就是得不断刷脸,不然连接戏的机会都没有……哎先不说了,咱俩改天再聊,现在忙呢,马上交手机了。”
  奉颐怔了怔,说好。可临挂断前,却多了一句:“注意身体……你要好好的。”
  程云筝那边应接不暇,没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只懒懒宽慰道:“放心。”
  挂断电话后,奉颐一个人坐在黑暗片刻后,起身去浴室,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了干净。
  大抵是被水冲刷过,大脑清醒许多。再出来时,许多利害关系都已经理得清清楚楚。
  清冷的会客厅摆放了一台黑胶唱片机。
  那是当年刚搬进这里时,赵怀钧照顾她这个音乐发烧友,特意多方问询,最后挑的一款德国clearaudio旗舰机。
  这台唱片机光从从海外运回国内就费了大价钱,更不用说它堪比精密仪器的组装调试环节。
  奉颐住进来后用过一次,后来终日繁忙于各项通告行程,也再没有功夫多多青睐这台昂贵且程序复杂的“怪物”。可她始终记得他的良苦用心。
  放上唱片,轻缓的交响乐如丝绸顺滑地流出来。
  复古音质清澈而不刺耳,颗粒质感磨着耳朵,弦乐泛泛,在空气中渲染起朦胧的故事感。
  滴答。
  头发上的水珠掉在地上。
  门口忽而响起一阵动静。
  她站在唱片机旁,举目而去,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晃进来。
  他今日竟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怀钧也没想到此时屋中有人,还难得闲情逸致地放了一段勃拉姆斯交响乐。
  他看见她踩在地上的光脚,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她走过去。
  奉颐也默契地,朝他张开了手。
  快接近她时,他微微躬下身子,伸手将她抱起。女人轻盈的身子在臂弯间被抱得脱离地面一厘米,而后踩在他的脚背上。
  她主动勾住他脖子,用一句话堵住他即将出口的责备:“三哥,带我跳个舞吧。”
  他们身子几乎紧贴,距离近到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将她吻住。可这样的姿势,又拖着她,怎好大幅度摆动?于是两个人只能互相拥抱依偎着,摇摇晃晃,频率很小地动着。
  挽在女人腰间的手在轻轻摩挲,她脑袋偏靠在他肩头的位置,致使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颔首,缓声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跑一趟通告,明天就得赶回剧组。”
  他低低笑起来:“那我回来得巧。”
  她也跟着笑了笑,认可了他这句话。
  今日与常师新的争吵有诸多伤人的话语,可有一句,奉颐没办法反驳——如果不是赵怀钧护着她,她极有可能会被潜规则、明码标价。如若不愿,今日程云筝的困境,也是会她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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