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观察病房一圈,这是一个双人病房,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住,我又看到床边、床尾,都有两个圆形的皮圈,我心里一震,不敢细想江崇的病到了一种什么程度,这些东西他也用在他身上过吗?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然后又折返,坐到床边,整个人看起来很焦躁。
  突然,走廊最里面的房间,也就是隔壁,门鬼鬼祟祟地开出了一条缝,我猛地与一双眼睛对视上,是一个女孩,她往门外偷偷看了好几眼,然后开门溜了出来。
  她是看不见我的,可按照常理,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告诉医生?她要偷跑吗?我往她门牌上的卡片看了一眼,程又嘉,17岁。
  不同于这个年纪苦于学习的疲累,或者是大多数精神科病人的低能量状态,程又嘉穿着精致的白色连衣裙,下半身是一条牛仔裤,脚上是有点脏了的运动鞋,脸上没有化妆,但是气色很好。
  如果我不是在这里见到她,应该不会觉得她是一位精神病人,或者说,虽然平凡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而她应该跟平凡沾不上边儿。
  我见她朝我的方向过来,连忙退后了些,忘记了自己不是一个实体。
  程又嘉从头上取了一个黑色发卡下来,掰直,弯着腰开始往钥匙锁孔里捅。我愣了愣,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是正常现象还是她精神病发。门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开了。
  我瞪大了眼睛!这都可以啊!管不了那么多,我非常匆忙地跟着程又嘉进去了,不自觉地也变得非常鬼鬼祟祟。
  江崇回过头,仿佛看见救星,对着程又嘉说:“东西带了吗?”
  程又嘉轻轻关了门,提起自己的裙子,在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狡黠地朝江崇笑了下:“当然,你好不容易拜托我一次,我肯定给你办妥了,不就是安眠药吗。”
  什么?安眠药?你们在这里交易安眠药?我一下子急了,江崇这种情况不能吃安眠药!
  可惜我只是一个魂儿,对现实世界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我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张开双臂挡在江崇前面,不让程又嘉拿药给他。作用近似为零。
  她的手轻易地伸到江崇前面,当着我的面像打开宝藏一样,一层一层打开了那张纸巾,里面躺了一颗白色药片。
  我急得都在跺脚,江崇你就交这种带你乱吃药的朋友!
  病房里是不能有水杯水壶的,所以江崇生生吞了那颗药片,而我已经在旁边哭爹喊娘了,完了完了真的完了,他等会儿又醒不过来了我怎么办?
  程又嘉脱掉了鞋子,盘腿坐在了旁边那张空床,歪了歪头:“怎么样,有感觉吗?进口的哦,入口即困!”
  我看见江崇低了低头,仿佛认真感受,然后皱了皱眉,摇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程又嘉突然大笑起来:“哥!你也太好骗了!这是维生素啦!你不能吃安眠药,小李医生跟我特别交代过了。”
  我叹出一口气,脱力地坐在江崇旁边,心说你们是玩开心了,我胆子都要吓破一个!
  江崇的脸上露出一些类似孩童脸上才会出现的不悦表情,生闷气了。我默默坐得离他近一点,说不定他能感受到我。
  程又嘉拉开了房间里的窗帘,阳光突然透进来,照得我这个鬼有一些小小的不适。
  “小江哥,你听一点话吧,上次你说应该不会再来了,我就觉得不对,你知道昨天你进医院的时候什么样吗?”程又嘉说。
  我听得鼻子酸酸的,但是认同她的话,默默地点头并且应和:“对啊!”
  她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说:“你那个什么喜欢的人,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这话我更认同了,大力地点头,“没有错!”
  江崇沉默了一会儿,也躺下床,叹了一口气:“你管好你自己吧,你手腕上的伤都没好呢,上次用充电线,这次用钢丝,有女孩这么对自己的吗?”
  我震惊之余看了看程又嘉的手腕,上面确实包着一层纱布,隐隐约约渗出一些血。很难相信这种机灵阳光的姑娘对自己做这样的事。
  她没有任何缓冲,猛地坐起来,“不要说这些了,你继续跟我讲吧,你们的爱情故事,上次说到哪里,最后一次分手。”
  像戳到死穴一般我的心瞬间被提起来,陷入一种后悔和无助的情绪。
  江崇侧过身子,像是拒绝这个提议,“不想说。”
  程又嘉立刻接了话:“好吧,对不起,我没谈过恋爱,理解不了你们这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恋爱脑。”
  我一时语塞,觉得她说得对又不对,只能又离江崇更近一点点。
  江崇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是不服气,又坐了起来,差点跟我的头撞到一起,他看不见我摸不到我倒是没有影响,可我的感受是他亲了一口我的脸…咳咳!
  “不是的!”很单薄的一句话。
  程又嘉笑了,“哦?那让你忘了你的痛苦来源你同意吗?电击啊,你从来没试过不就是害怕忘记那个你的soulmate。”
  江崇愣了下,认命地服输了:“好吧…我不想忘。”
  第22章
  22.
  中间江崇出了病房一次,是去使用手机的时间,所以就剩我和程又嘉在病房里。
  江崇门一关,她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然后急匆匆地来到床头柜,熟练地拉开第二格抽屉,手往里一掏,掏出了一包烟…和一盒火柴。
  程又嘉从里面偷了一支出来,然后跑到窗边,从柜子缝隙里拎出来一根硬铁丝,隔着金属栏杆戳了戳窗户,开出一条缝。做完这一切,程又嘉像老烟民坐了一整天高铁刚下车一样急迫,火柴擦几下都擦不出火,嘴叼着烟跟她身上穿的白色连衣裙格格不入。
  火还没点着,江崇就进来了。
  我发现自己总是因为这姑娘天天偷偷摸摸也觉得心虚,江崇进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程又嘉把烟放在身后,但是火柴熄灭的白烟和火药味欲盖弥彰地出卖了她。
  程又嘉先发制人:“大哥,好不容易用一次手机,你这有一分钟吗?”
  江崇走过去,冷着脸一把抢走她手里的烟,顺带着到柜子里把自己藏的烟也拿出来,全部扔进垃圾桶。
  “我不知道打给谁。”他说。
  程又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笑容瞬间僵住了,“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除了你对象之外没有其他可以聊天的人了。”
  …我在他们中间沉默着,心说程又嘉讲话可真直接。
  江崇似乎已经习惯于她的直接,他抬了抬眼睛:“那你呢,我好歹有工作信息要回,你连手机都不用,别说打电话,发信息的人都没有。”
  我在一旁直接愣住,对我男朋友出口伤人这件事情跟程又嘉表达诚挚的歉意。
  可是她比我大方一些,爽朗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哈爽了,我伤你一下,你伤我一下,这样我们就扯平了,接下来,我们需要互相分享一个对方的故事,你继续说你的truelove,我讲我的环球旅行。”
  我总感觉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是十分重要的,比如我看江崇第一眼,就有种奇怪的心情,类似于注意力被剥夺,超出我主观的控制,所以一开始我把这种失控理解为妒忌,很久很久之后才发现是我情动的源头。
  我看程又嘉第一眼,就认为她是自由的人。
  “你对祁丹伊怎么那么感兴趣,每天都要问他。”江崇对她说。
  “太离谱了,这你都要小气,我只是想在继续环球旅行的时候,向我路上遇到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同行者,分享我朋友的传奇爱情故事,故事当然要有足够多的细节才能讲好啊,当然你交代一些不能说的我会闭上嘴巴。”她两根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叉。
  江崇点点头:“我觉得如果祁丹伊认识你的话,你们应该会是朋友。”
  程又嘉笑了:“你又自己觉得了,其实,你说的祁丹伊,他在我心里跟你一样,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还给他写信了!但是我们是不是朋友,还要等我见到他,问过他意见才能确认。”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某种触动,即使我事实上并不与他们存在同一个时空,但仍然有人记得我、想念我,即使我回到阴间了,我也并不孤独,我有江崇,还有新朋友。
  ——
  晚上查房的时候,程又嘉回了自己病房,走之前还在惦记着被江崇扔掉的烟,痛斥他太没人情味。
  没有了说话的声音,病房里安静许多,只有江崇很轻的呼吸声,我有些担心,我在他梦里做的那些有没有作用,我说的话他记得多少呢,他知道我已经原谅他了吗,会不会还是觉得对不起我。
  江崇坐了一会儿,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四处看了一下,像是在找什么,我一直走走停停跟在他旁边,他最后坐回床上,又捧起一开始那本书。
  这次我看清楚书名了,是《百年孤独》,里面有两句话我记得很清楚,第一句——“生命从来不曾离开过孤独而独立存在。无论是我们出生、我们生长、我们相爱还是我们成功失败,直到最后的最后,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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