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诺厄迟缓了几秒,这才意识到,对方正在和另一边通话。
  雌虫没开隐私模式。
  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以至于近在咫尺的诺厄同样听到了来自通讯另一端的训话——那声音冷酷漠然,居高临下,是命令也是训诫,黑发雌虫却一手撑着头,脸上的表情毫无所谓。
  骂声持续了整整十分钟。
  通讯结束,雌虫终于偏过头,与他对视。
  他的姿态始终闲适散漫,既没有被窥见狼狈一面的羞恼,也没有半分被冒犯的尖刻。似乎将诺厄的停顿错认为是疑惑,黑发雌虫耸耸肩,嗤笑一声,轻嘲:“我的好雌父。”
  诺厄:“……”
  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他应该接话吗?
  但这话他好像不太好接。
  好在对方也不用他搭话,雌虫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像是看出了诺厄心底的为难,他神色自然,语气称得上是轻快寻常,颇有耐心地向他解释:“没关系,我早晚会弄死他。”
  诺厄:“。”
  考虑到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的玩伴情谊,他思考了一下,还算真诚地祝愿:“那个……呃,祝你成功?”
  ……?
  仿佛一粒石子投进湖面。
  黑发雌虫抬起眼眸,定定地凝视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瞳此刻干净得像是一潭清泉,澄澈透亮,仿佛猎手看到了某个新奇的物种,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打量。
  “啊,”他笑了一声,心情不错地道:“借你吉言。”
  ……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早先的疲惫与晕眩,都在身体本能地自我修复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诺厄伸了个懒腰,身心轻松地从床上坐起身。日光穿过窗帘的罅隙,洒下飘忽不定的光影,连带着昨晚睡梦中的场景,如今再回想起来,似乎都恍若昨日。
  ……奇怪,他怎么会梦见那么久远的事情。
  说起来,他那位玩伴,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记得了。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个头绪,索性将其抛之脑后。
  除非双方家长明确定下婚约,未成年雄虫身边的异性玩伴通常并不会固定,而在那件事之后没过多久,他的玩伴就换了个虫选,难免忘记并不十分熟悉的雌虫的名字。
  思绪晃晃悠悠地回笼。
  意识彻底清醒,昨晚睡前发生的一切也跟着浮上脑海。
  诺厄:“………………”
  他微笑着攥紧了拳头。
  虽然不知道他失忆之前的布局究竟是什么,但姑且还是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吧。年轻的圣阁下冷酷地想道。当务之急,还是绕过联邦的律法,完成对雌君的谋杀,抛尸吃席上坟一条龙。
  说不定令他不惜以身入局的心腹大患,恰恰就是这位便宜雌君呢?
  双喜临门!
  想到就做。
  秉承着知己知彼,调查情报的想法,他打开终端,试着输入“诺厄·维洛里亚”的字样。
  只有他能看见的透明网页上,瞬间跳出一大串新闻。
  他大略扫了几眼。
  新闻里大多都是套话,要么是对着联邦唯一的圣阁下大唱赞歌,要么就是公事公办地记叙圣阁下的政治动向:什么“圣阁下现身天灾行星重建区,力挺复兴”、“圣阁下携雌君访问边防军团,拍板定下百亿军需补贴”之类的。
  没什么意义。
  他的目光在“雌君”二字上停顿片刻,想了想,又试着输入“伊格里斯·奥威尔”。
  这回搜索出来的网页更多——相比圣阁下相关的信息需要适度控制与保密,高等雌虫显然没那么多顾忌,但内容上与前面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诺厄只从中得到了一条信息:他这位雌君,正是联邦【议会】现任议长。
  倒也不算意外。诺厄想。
  虫族的历史上,每一代通常都会有、也只会有一位圣阁下。新生的圣阁下无一例外,全部诞生于上一位圣阁下逝世以后。从他晋升为s级起,他的雌君,便注定是这个文明最顶端的雌虫,没有之一。
  这条消息倒是有点价值,但也不多。
  没有更详细的资料了吗?
  诺厄心不在焉地想,指尖无意识地戳碰到面板上,删去了“伊格里斯”的字样,仅保留了“奥威尔”的后缀。
  星网瞬间刷新,跳出一大窜新页面。
  他动了动手指,本准备将多余无用的网页关掉,目光无意中扫过某条新闻标题时,又停了下来。
  《将星陨落!铁血元帅阿拉里克·奥威尔猝然离世》
  ……!
  诺厄心头一凛。
  不对。
  自星海纪以来,虫族已近千年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对外战争,奥威尔元帅正值个体生命力最为强大的鼎盛期,既然不是战乱,这位声名显赫的联邦战神又怎么会意外去世?
  等等……
  奥…威尔?
  ——“叩叩。”
  他垂眸深思间,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没得到主虫回应,声音停顿几秒后,大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伊格里斯·奥威尔稍稍垂眸,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和打量,好奇地注视着他。
  但那只是一瞬。
  下一秒,雌虫微微一歪头,那股叫虫不适的目光便倏地消散了。
  “早上好,雄主。”
  雌虫声音懒散随意,听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两样,诺厄却没来由地脊背僵住了一瞬,发尾下的后颈微微发凉。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他说话的同时,大门被推得更开,鎏金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扑了进来,恰如其分地落在诺厄的身上,却没能给他带来丝毫暖意。
  丝丝缕缕的日光下,黑发的议员长弯了弯眼角,对他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
  ——毫无阴霾。
  第6章
  【6】
  巧合?
  还是根本就是同一只虫?
  诺厄错开对方的脸,冷静地阖了下眼眸。
  虫族阶级森严,感情淡漠。
  雄虫还好说,毕竟数量有限,能够争取的东西也有限。雌虫则不然——联邦对雌虫幼崽的养育历来苛刻,比熬鹰还熬鹰,即便熬出来了,往后要面对的,还有一层又一层的上级、长官和家主。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压抑越深沉,反抗也就越凶狠。
  这么几万年下来,弟杀兄,子弑父,下克上,也算是雌虫们的传统艺能。毕竟上头的位置总共也只有那么多,但凡是只有野心、有手腕、有魄力的雌虫,不宰几只手足兄弟、领导长辈,都不好意思往上爬。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一只野心勃勃、满身反骨,且具备超高执行力的雌虫,会如何看待他的雄主?
  诺厄沉默了。
  和大多数泡在蜜罐子里、在亲虫的娇惯下长大的雄虫不同。诺厄雄父早逝,为了不辱没“维洛里亚”这个姓氏,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处理各项事物,论心智、手段、政治敏锐,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同龄虫。
  可前提是在他失忆之前。
  但凡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十年的差距,诺厄都有自信,让他的雌君知道撩拨自己的代价。
  至于现在……
  他艰难地挪开视线,心里怂怂地想:让一只刚满十八岁的雄虫,在情报严重不足、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去对付一只心智、权利和手腕都领先他十年,站在整个虫族文明顶端的成年雌虫,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他沉默得太久,伊格里斯稍稍诧异:“雄主?”
  诺厄回过神。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雌君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似乎是以为他有什么不适,伊格里斯弯腰,单手撑在他的身侧,身体微微前倾,试探他额头上的温度。他凑得太近,双方的距离瞬间近乎于零,俯身之间,身体投下大片阴影,几乎将诺厄彻底笼罩。
  看起来,一拳头能打十个他。
  “……”
  对了,雌君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早上好?
  年轻的圣阁下身体稍稍后倾,谨慎地往后挪了半步,和雌虫拉开距离,镇定地道:“嗯嗯,你也好你也好。”
  伊格里斯:“……?”
  他回避的姿态太过明显,伊格里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
  转而顺应着雄虫的心思,道:“昨晚大维洛里亚先生来过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我跟他商量了一下,白天他来守,晚上我来,让医疗团队再跟踪观察一个星期,确定没什么问题再出院。”
  诺厄迟缓了几秒,才想起“大维洛里亚先生”,指的是随雄父改姓的自家雌父。
  虫族没有结婚改姓的传统。
  通常情况下,雄虫与雌虫结婚以后,其雌子会随雌父姓,雄子随雄父姓。只有在结婚的双方家族、地位不对等的情况下,比如一方是平民或小贵族,一方是大贵族,那么无论雌虫还是雄虫,都会随强势的那一方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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