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咋这样!!”
  短短半分钟,茉莉快速闪回四次,次次视线幽怨,直到把萝卜堆如小山般高才善罢甘休,咚一声放在你面前:“给我吃!”
  “因为发烧引起的晕厥很常见吧?”
  高烧将退,你全身关节酸痛,笑容略显尴尬。你几次尝试,才勉强握住竹筷,结果手指使不上力气,到底让茉莉换成勺子。
  茉莉还在旁边擦泪。
  一米八多的猛男梨花带雨,场面实在是滑稽,你隐忍,拇指捏着勺,舀起银耳豌豆粥:“噗嗤——”
  你没忍住,笑出声。
  茉莉视线幽怨:“既然你已经醒了,为什么还要装神弄鬼吓唬我?我说过的吧,咱们合租禁止看恐怖片、灵异片还有惊悚片。”
  “啊……”
  坦白来讲,茉莉讲合租事项时,你还沉浸在它们“死”在污水里的画面。
  “所以请你下次不要再这样做!”茉莉垮着脸,“真是的,要把我吓死了,你小时候是学过杂技吗?那么——软,明明瞧着邦硬。”
  他手舞足蹈:“太神奇了!”
  你没听懂。
  你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见你一勺粥舀半晌未咽,茉莉收声,他又试探询问:“不合你胃口么?”
  你咽不下。
  明明是很滋补的药膳,在你眼里那些粘稠的米翻涌,肥硕如虫,黏糊糊躲在银白木耳下,好像下一秒就能飞出无数只嗡叫的绿头苍蝇。
  “嗓子疼。”你扯了不容易戳穿的理由。
  茉莉点点头:“那我去蒸蛋羹。”
  啊?
  没想茉莉如此锲而不舍,势必要求你往肚子里塞满食物。你却没有高烧将退,胃口大开的饥饿,反而小腹到喉咙的异物堵塞感过于强烈,你险些呕吐出声。
  “真不用,”你忙抬手拉住他,大半夜的叮铃咣当,明早儿起来邻居肯定站在楼下指着你们鼻子骂,“先放着,我饿了就喝。”
  “谢谢你为我做这些。”你朝他笑笑。
  “多、多大点事!”
  人故意板着脸教训你:“吃完不用刷,放这儿我明早收拾。”
  好不容易打发茉莉离开,餐厅空间仅剩你自己,你捂住隐隐作痛的脖颈,抬起双腿蜷缩在座椅,这才惊觉连带脚踝发热发烫。
  难不成在梦里跑了个一千米……
  你下意识撩起睡裤下摆,也没看出皮肤异样,可就是火烧火燎疼。
  神经问题?
  你琢磨半天。
  虽然退烧时出的一身汗早就晾干,不冲凉仍会觉得不舒服,你拿起换洗的衣物反锁浴室木门。
  你手指撑住墙壁,慢慢躬下身,胳膊反方向逐渐抬高,试图拉伸开酸胀的背。
  唔,还是有点痛。
  你脱去衣物,拧开花洒,热水劈头盖脸浇来,打得你睁不开眼。
  视野里,胳膊肤色苍白,弯起时会浮现一根明显的筋,延伸到小手臂,与干瘦的腕部合二为一。
  花洒对面就是一扇镜子。
  边缘有茉莉少女心发作的粉色贴纸,热气蒸腾,模糊镜中人身影。你沾满水珠的手蹭过,照出你赤裸胸膛与平摊小腹。
  水流落在你发丝、肩膀,聚不成个,全流淌到脚面,很快下水道水声回响。
  浴室的空气不流通,短短几分钟,你脸颊呈现异样潮红。
  你却无法多看半秒钟。
  “好恶心……”
  你厌恶自己这幅皮囊。
  对你来说,这张脸、身体与灵魂,几乎是你童年和学生时代最大的祸源。
  人是视觉动物。
  他们总是在追随各式各样的你,说好听的是追随,难听一点就是半强迫,你的自保手段在他们眼中就是笑话。
  你垂眼,青筋与血管丑陋地依附在你干瘦的脚面,搭眼望去,小腿硬像悬在屋檐的风干肉。你实在是不知道这种躯体,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一点红滚落,砸在地。
  起初只是一滴血,掉落速度远没水滴凝结快,被花洒冲开,鲜红过渡成浅粉,变成丝状物,扭曲挣扎着冲进了下水道。
  借助纯白色肥皂泡沫的掩盖,你并未觉察,你只是感觉小腹突然出现不正常的规律涨痛。
  但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第24章
  你难得睡了个好觉。
  会所自然是去不了,在你无视上下班时间仓皇离开就已经等同于离职,店长烂皮赘肉地躺在地,说不定已经招惹无数食腐苍蝇徘徊,警方尚未联系你,但只是时间问题。
  你查看收件箱,一堆堆话费账单让人毫无点进去的欲望。
  空调嗡嗡运作。
  茉莉怕你着凉,将温度设定成28°,房间掀带起类似呕吐味儿的酸臭,直到你调低温度通风到半夜,才勉强驱散这股酸气。
  你翻来覆去调整睡姿,床板硌得你浑身骨头疼,靠坐枕头堪堪打了两三个盹。
  信封里的钱一大半用来交房租,剩余的张数很难撑过接下来的小半月,在你没有找到新工作之前,必须强制性地节衣缩食,否则连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你开始留意招工简章,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没有放过,除去必须线下面试,你基本窝在卧室里不出来尽量节省各种开支。
  茉莉不傻。
  他觉察你目前困境,偷偷把房租塞进报纸,又挂在你房门把手上。
  你看着好笑,逮住他询问。
  男生头埋得极低,还是刚毕业藏不住事的年纪,茉莉一五一十表达出担忧,并再三保证你找到工作,再把房租给他也不迟。
  讲话间,茉莉始终低头,仿佛做错事,你瞧不见他表情。
  “如果我没记错,冰箱里的食物好像从来都没少过,”你故意板起脸,“你每天做一日三餐,哪来的食材?”
  “就菜市场买的。”
  你刻意找茬:“捡的剩菜烂叶子?”
  茉莉眼睛湿漉漉的:“我绝不这么做。”
  他好像被人训斥的灰色萨摩耶,庞大无助可怜兮兮坐在小板凳,旁边是摘好的豆橛子,餐桌摆了调料汁,蔬菜筐里是刚买的新鲜蔬菜,洋柿子红得喜庆,表皮缀满清晨露水。
  哪怕是最近的菜市场,开车也得近二十分钟,也不知道茉莉是怎么下晚班还有精力跑那么远的。
  他固执伸手,把那洋柿子举高:“我想给成露最好的。”
  “……”
  你麻木的心软了软,但你不适应这种不求回报的照护,你突然拔高音量追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图什么!”
  茉莉手一抖。
  洋柿子咕噜滚远。
  他无所适从地起身,弓着腰小跑两三步追住,但因为磕碰原本鼓鼓表皮干瘪,隐约破了果皮,汁液顺沿人手指向下流。
  茉莉手足无措,他擦也不是,哄你也不是,呆傻傻站在原地,小声求你不要生气。
  你冷笑:“给我一个理由啊?”
  “……”
  茉莉双手托住洋柿子,视线左瞥。
  见他不答,你心底压火。
  “我就说,你怎么会那么好心,让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进门,”你语气不受控制,你声音越发尖锐,“你也要杀我吗?!为什么还不动手,你明明有大把机会!”
  你抄起茉莉放在旁边的削皮刀:“来,握着,朝我这儿捅。”你歪头,露出毫无攻击性的细长脖颈。
  削皮刀片被你用食指顶住,往皮肤里面挤,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脉搏跳动,你心脏骤然加快,血液翻涌头顶,短时间情绪剧烈起伏,你头晕眼花,险些站不住脚。
  茉莉嗓子都哑了:“别激动,成露,冷静下来,有事我们可以商量,如果你不喜欢吃这些我再去买别的。”
  你视野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身体也变得奇怪,就如拆空骨肉的架子摇摇欲坠。
  “我不吃,”你声音很轻,“我没胃口。”
  “那你要我怎么办!!”茉莉声音含带哭腔,他那么大个人,委屈地站在茶几边,手里还捧着洋柿子,还想去夺削皮刀,动作十分滑稽。
  你意识变得恍惚。
  好像有手拽住你头顶,往上提呀提,把你的脑子啦脊骨啦,连带着血肉抬到半空晃啊晃,骨架碰撞,咣当咣当。
  身体变得轻飘,你耳朵浸润潮湿,混合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流水音,仿佛让你回到在那场瓢泼大雨里,你无意摔下河堤,浑身湿透躺在水稻田等死的小时候。
  你肚子又开始毫无规律地阵痛。
  茉莉为什么要哭呢?
  只你的视角望去,前者踉跄,一个没站稳,重重靠在墙壁,随即出现在视野里的“作案凶器”则是你收起的脚。
  你僵在原地,因焦虑你下意识抬起手,用门牙一点点啃噬指尖。
  茉莉撞见,他忙扑过来:“成露!请别这样!我没有放在心上!”
  与你能摸到硬骨头的手背不同,茉莉常年干活,他指节比寻常人还大些,能轻而易举包裹住你掌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