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戚媛整理披风的手突然停在那片起伏的绣花上,鲜艳的色调就像要从针头线脚中淌出来一样:你让珠儿转达魏大人,就说最近我这边事情多,不能再教他了,那些账本本就是以往的旧账,他不用还了,留着想看的时候,自己看看吧。
梅月只得自己找空去隔壁院子回话,天气日渐炎热,梅月也觉得自己变得浮躁起来,有时候动不动就想要发火。隔壁的院门叩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梅月嘟着嘴:珠儿姐姐。
有何事?进来吧。珠儿也没有心情理她。
这是哪个?梅月好奇的看到她旁边多了个没见过的人,瘦瘦小小的,不是个大家人户的样子。
这是我们老爷新买的丫鬟。莲儿,这是隔壁冯大人家的,你就叫她梅月姐姐吧。
莲丫头赶紧行了一个礼。
梅月长这么大还没当过姐姐呢,心中很是高兴:你是哪里人,自哪里来?
魏池专门教过莲儿,只说是人贩子买的时候太小了,不记得。莲儿不敢怠慢,就照着魏池说的背了出来。因为南北方言差异太大,梅月顶多听懂了一半。一半就一半吧,本就是个粗心的人,听懂了也不会往心里去。梅月回了话,想到时间还早,就陪着珠儿绣花,也和这个新来的妹妹混混熟。
珠儿一边绣花,一边看梅月连比带划的逗莲儿开心,心中的怨恨似乎释怀了几分。
魏大人去哪里了呢?梅月玩够了才关心起魏大人来。
我这个做奴婢的哪里会知道。
梅月看珠儿面色不快,冲着莲儿吐了吐舌头,没敢多问。
太阳明艳艳的挂在天空,魏池则在礼部的小弄堂里坐立不安。直到傍晚,所有人都回去了,魏池才收拾东西站起来。
大人,咱们是要回去么?益清接过包袱。
不回去,先和我去一趟刑部的值房魏池艰难的站起来。
余冕的妻子在一年前病故了,因为这个,皇上特例将他调回了京城。从那以后,余大人总是在刑部加班。他的一对儿女都已经成家,女儿嫁到南京,儿子在湘西当官,余大人没有妾侍,也没有续弦的意思,只是在他那原本应该轻松的位置上干得很累。
大齐的皇宫是为数不多不宵禁的地方,这个王朝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前朝的规模远远大于后宫。不知是内阁,六部九卿的高级官员也在这座宫殿的前朝当班。皇帝的书房并不毗邻后宫,而是在内阁值房的后面,这样很好的避免了后妃前来对奏疏指指点点,又能方便朝臣和皇帝会晤。大齐的皇帝之所以会很累,这个格局有很大的功劳。
魏池在门口验过了门牌,喘了一口气,迈进了恢宏的大门。
刑部离宫门不算远,走不多久就到了。其他各部也有加班的人,星星点点的亮着几间屋子,也不算太太冷清,魏池站在门口犹豫不决。魏池左右为难的时候,天渐渐黑了,因为一心想着事情,竟没有注意到对面屋子里出来了一群人。宫里的路都直看,虽然隔得不远,但是只要你愿意,总是能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群人很吵,打头的是李潘,似乎还在跟大家辩论着一些事情。魏池不知怎的,竟然怕了起来,不知自己是该躲起来呢?还是假装要去个别的去处。
魏大人?余冕吃了晚饭,准备出来活动活动,竟然看到魏池站在门口。
啊!魏池顺势往前迈了一步:拜见余大人,我这呵呵。
呵?魏大人,您这是要找我?余冕觉得好笑,毕竟两人不熟,而且要做的差事也不相干。
是!啊,不是魏池听到那一群人越走越近,心中越来越不安:是算是。
那请进吧。余冕对他的书办说:去给魏大人上茶。
等坐到刑部的书房后,魏池松了一口气,接过茶喝了一口后,看到余冕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口松了的气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一段时日不见,余大人瘦了。魏池左右为难。
余冕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尖儿:我这个人劳碌惯了,到了京城反而瘦了。
魏池挠了挠头:年初,江南的新政,余大人可有看过?
看过,道理上是不错的,魏大人有何看法?
的确道理是好的,但是各部发出去,然后江南各县再去做,恐怕不如想象的好。余大人之前在外做过官,应该比我明白。
魏大人是觉得李大人不明白?
李大人是江南来的,发家本就靠的这些,他应该比我明白。
余冕抬起头,对旁边的书办叹道:你出去吧,把门带上,魏大人,你随我进来吧。
魏池才说出口就后悔了,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随着他进去。
你看,余冕重新点了一盏灯:去年的大案,还有需要皇上勾红的钦案都在这里。一共三百二十起整,比前年少了三十余起,全都少在江南。只要是个人,在刑部干上三年,不会不明白这期间意味着何意魏大人今天来找我,为的是这个么?
我,魏池的内心突然涌起一番酸楚:其实想过,这些事情在朝廷里绝不会我一个人知道,但是如果说出来,新政就会受阻,如果功亏于溃,不知道这样的争执是不是有意义。也许我的确是知道了一个人的事情,但是如果为了一个人而坏了全天下的事情,我
魏大人,刑部这样多的官员,竟然需要您这个在礼部当值的人来说这句话,您不觉得奇怪么?余冕把灯递到魏池手上:因为太黑了,所以很多人不知道点燃灯后会看到哪些人,哪些事,于是也就没有人敢点这盏灯。但是如果我们最终都不知道这件屋子里到底现在是个怎样的状况,真有老鼠来偷食,以至损坏了栋梁,最终大厦倾塌,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余冕又从魏池手上拿回了那盏灯:这屋子终究是要亮堂起来,魏大人,您是礼部的人,拿这盏灯的人本就应该是我。今天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和你没有半点干系。
魏池苦笑:余大人,多年前我就对你说过,我是个没有家眷的人,我不怕任何事情。若我怕事,我们也不会相识。我担心的是您,您是个刚直憨厚的人,一想到你要管,我心中就发怵。
我也几乎是个没有家眷的人了。
魏池一愣。
魏大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匆匆会面时说的那句话么?君子为国而谋。我虽然人在京城,但无时无刻不关心这江南的新政。商人本就无情,官家若不能拿捏这其中的轻重,任由商人来左右时局,这是要出大事情的。之前互市的事情我有全权参与。开通了互市之后,北边的各种大案几乎多了一倍多,小事情就更是几杯增长。但是正是因为有这些案件,北边才是安定的。
也正因为这些案件,本该早一年入京的您却若不是这样,您的夫人也不至于
是啊,是啊。余冕叹了一口气:我对不住她。
魏池没有见过余冕的夫人,只听说因为当时余冕因为北方的事情没能够按时回京,他夫人含恨去了。之后余冕大病了一场,然后皇上开恩让他回京任职。魏池不想这件事情再次牵扯到他,可这件事不牵扯到他,又能牵扯到谁呢?
余大人,若是您手上有了这盏灯,您能够清淤流而自保么?
李潘很有才华,但是太年轻了,而且皇上给他的任务也太重了,他要赚回超额的钱,必定会做许多不该做的事情。我想皇上虽然大概知道这些情况,但并不会知道这些情况会掀起多大的巨浪。百姓从来不怕吃苦,但是不能吃了苦还要忍受心酸,百姓从来不怕受难,但是绝不能受了难却讨不到公道。若是一两起,那是丢了人心,若是一二十起,那就是丢了许多的人心。哪个朝代经得起丢失许多人心呢?这件事情错不在李潘,也不在皇上,事已至此,必然会有这样一天,若是魏大人不来说给我听,也终有一天会有百姓亲自来说给我听,我自认为我担当得起。臣子若为国谋,终有需要为了百姓违逆皇帝的时候,只是这件事情你做不了,我当了几十年的官员,由我来做。
百姓只知道怜惜自己,只知道您清正刚直来找你诉说冤情,可谁想过您的处境呢?余大人,我想知道您能不能自保。
余冕看到魏池的脸憋得通红,忍不住笑了:魏池,百姓是懂得怜惜我的,他们从未见过我尚且如此信我,王允义也信我,你怎就这样不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