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魏池知道自己必须走过来,和这群人一起接受所有人质疑、谴责、轻蔑的目光。
  徐汝能坚定的跪着。
  直到宫内的传旨太监捧着墨迹未干的旨意赶到。
  旨意只有一句话。
  宣,徐汝能即刻觐见!
  徐汝能没有抬头,他冷淡的看着青石上自己手掌留下的清晰的汗迹,悲伤的笑了,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贴到冰凉的石板上。
  臣!接旨!
  ☆、第一百二十七章
  127【建康七年】
  周文元看着那个气喘吁吁的宦官,立刻明白这是向芳的缓兵之计,依照皇上的脾气,他是不会这样站到前排平息事端的。
  果然,宦官还传了口谕,让他们这一干人等一起进去。
  周文元看着徐汝能手上紧握的圣旨,迟疑了一下,回头对剩下的几个人招了招手。
  事主已经得到了觐见皇帝的优待,众人的情绪也得到了安抚,太学生们因为受了魏池的呵斥,也不再敢往宫里涌,等这些回家的大臣穿过宫门渐渐冲散了他们的队伍之后,无聊的众人也渐渐散去了。
  正如周文元所想,这旨意是向芳拟的,皇上是事后才知道的。
  等待大家的不是皇上的觐见,而是半个时辰后的第二道密旨。这道密旨点名颁给了郑储。郑储战战兢兢的接过来,徐汝能咬紧了牙关。
  徐大人进来,其他的诸位就回了吧。向芳穿着便服,淡淡的说。
  郑储听了这句话,更加战战兢兢。
  等这五个人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五个人彼此无话,各自回家,这次是真的都回家了。
  次日,还是刑部大堂,仍旧是老位置,徐大人依旧和他的条凳坐在外围。不过犯人终于被押解了上来,刚好也是五个人。
  魏池看到那个谭公子绝望的看着自己,半张着嘴,浑身颤抖。剩下的四个江西人虽然站得开,但是彼此左顾右盼。
  肃静!郑储拍了一下堂木:听旨!
  杨帆继也是都察院的言官,与徐汝能为至交,自徐汝能独自抗上以来,门府上再无其他访客,只有杨帆继敢过来。徐汝能跪午门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之后又传言皇上单独召见了徐汝能,自此似乎圣意昭然,这场上下勾结的徇弊大案可能是要彻查了。
  杨帆继在他家一连等了两天,徐汝能都没回来。徐汝能的老母亲已经七十五岁,心中怎能不急?徐汝能的大儿子二十一岁,带回话来说,不止是他父亲,就是其余的几位官员也一直留在刑部。
  一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看又快到门禁了,杨帆继嘱咐了几句准备回城,突然听到徐家的老仆人慌慌张张的大叫着进来。
  老爷老爷回来了!
  一家人迎出去,却见到徐汝能牙关禁闭,被一扇门板抬了进来。
  刑部衙门的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徐大人只是中暑了告辞。
  徐母嚎啕大哭起来,倒是徐夫人有些见识,见丈夫不像受了外伤,命人赶紧将他抬进屋去,灌了几口茶水。
  汝能!杨帆继坐到床边。
  徐汝能缓过一口气,慢慢张开眼:唉!
  你们都出来吧。徐夫人留了一盏灯,扶了老母亲,带着两个儿子退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们还敢拿别的事情要挟你?杨帆继拿了扇子过来。
  徐汝能艰难的坐起来:那一日的圣旨,必定是向芳拟的,皇上似乎根本没有彻查的意思。虽然口供是烧了,但是毕竟人还在,我所想的不过就是再审。哪知道郑储今天当着一干人犯的面宣读了皇上的密旨所有人都翻供了!
  这两日,郑储都一直在刑部里挡着,我稍有动作便拿官位来压人也是天起太热了,我没拼住。徐汝能把扇子放到一边: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再去。
  杨帆继一时无言。
  这次案子里的诸位官员,郑储自然是个老浑油,邵粟裕和鲁宁是司礼监的爪牙。冯世勋虽然探花出身,但是根本不管事,不过是拿来充数的。那那个魏池呢?他在朝野口碑都不错,是个是实心用事的人,他也未站起来说一句话?杨帆继不解。
  徐汝能冷笑一声:他第一日偷了个空子,让我审了口供。
  那证明他也不是阉党的人。
  是么?徐汝能想起魏池手上的那串上好的和田玉珠子: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去拦郑储罢了,而且我觉得与其说他对黄贵有所顾忌不如说是有些授意。
  他入朝为官不过几年,只和燕王走得近,这件事情和燕王断乎是不会有关系的,他怎么会去拿黄贵的授意?当年差点把燕王撤藩的人不就是黄贵么?而且他去年去了漠南也打了好几场的硬仗,这就一个文官来说,是不容易的!
  我说他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你信么?徐汝能又叹了一口气:也许他一开始是想查一查,但他想借我的刀去杀人,去查。后来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只召见了我,而未见其他人,他必定能比我早猜到皇上的用意所以第二日郑储当众宣读的时候,一干人犯翻案的时候,他不过是面上惊讶,后面的事情全都应对如流,滴水不漏。还记得他出征漠南么?这本就是场讨伐之战,而且又是王允义领头,耿将军一家也保举他,他此行会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借此洗白名声罢了,至于之后固守封义,那也因为他年龄虽小,心中却明白。如若那时候弃城而逃,回来也是死罪,与其死在这里,不如一搏,胜了名声都是他的。他的圆滑世故超过了你的想象,他愿意舍身犯险,但绝不会违背了皇上的意思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要迎合皇上,讨好天下人罢了。
  这
  杨兄!徐汝能面露坚毅:此事自伊始我便不曾幻想过有人会来真的帮我,魏池仅用几年的时间就能把官做大,他注定不是个纯粹之人。如今我要背水一战,即使注定要得罪皇上也要做。
  那我现在就去写奏疏,明天就参他们!
  徐汝能突然笑了:不用了他们不会要我死的,我死了岂不是皇上的罪过?你帮我照看好家人便行了。这个案件牵扯到江南的税赋,牵扯到礼部的高官和郭太傅,牵扯到宫里我已经脱不了身了。我所想的不是要扳倒谁,不过是要把真相昭之于世罢了!
  卯时未到,徐汝能已经站在了大堂上,郑储一夜未睡,冷冷的看着他进来,行礼,落座。
  稍后片刻不到的功夫,魏池也到了。
  郑储站起来和魏池寒暄:少湖来得这么早?
  魏池笑道:天气热,不如早出门。
  前两天辛苦了,刑部的房子旧,睡得不好吧?
  魏池行了个礼:哪里,郑大人客气了。
  说话的片刻功夫,卯时的梆子响了,而冯世勋等人却还连影子都没有。
  想来可能是前两天太累了,咱们等等。郑储拿起茶碗。
  郑大人!徐汝能站起来:关押的人犯到哪里去了?
  你坐!郑储理了理胡子。
  皇上让我们彻查案情,郑大人却急着把他们转给东厂,这是为何?
  我们该问的都问了,当然要转给东厂,东厂也是要查的,这些圣旨上没有写么?
  他们是多久拿到的,怎么带进了考场,是谁转的手,是谁泄露的考卷,怎么泄露的考卷这些可都还没有问。
  这些东厂也能问。
  卷子是分部出题的,究竟是每一部的考官都牵涉其内,还是最后封卷的人卖了考题,这部分东厂的人问不问?是只卖了今年的考题还是以前也卖过,这部分东厂问不问?是只有京城的人卖了考题还是京城之外也弊案,这部分东厂问不问?监押试题的东厂究竟有没有勾结其中,这部分东厂自己问不问?是只有东厂还是牵扯了宫里的其他人这些东厂究竟问不问?
  徐汝能郑储并未发怒:你不嫌自己想得太多管得太宽了么?不过是区区一个都察院的七品言官,你有何身份来东拉西扯的做这样多的猜测?
  郑大人看了口供了么?徐汝能笑道。
  魏池觉得手上的茶杯再难拿得稳,只好先放下来。
  郑大人您看了口供了么?徐汝能站得笔直: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的林大人,真的是清白的么?林大人单京外的私宅就值十三万两白银,单靠他学生的年敬银子不嫌捉襟见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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