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白撞色的休闲西装,再无别的杂色,唯有蓝宝石袖扣熠熠生辉,如同拘了一片最小的海洋,将袖口也染得蓝了。
  浓黑长发用一支玉簪挽着,清透淡绿伴着鸦黑,朦胧柔润,好似茶汤里沉浮的冰块。
  她身上只有这两件饰品,但也跟隐形了一般,只有那张面孔,素净淡雅,却叫人挪不开眼。
  一群人簇拥着她,众星捧月般。阮黎噙着淡笑,时不时说几个字,不让恭维落到地上。
  “这段时间都辛苦了,竞标成功离不开大家的功劳,不少人都有黑眼圈了,我做主,统一放两天假休息一下,把身体养好,才有更高的效率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
  众人笑着称好,又你来我往地谢了一番,正要坐进来接的车里。
  忽然最近一辆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眉峰高挑,五官轮廓分明的脸,浅色眼眸顺势一撇,倒像是一头狮子,野性十足,难以束缚。
  她眉眼隐隐透着不耐,“聊完了吗,我等你太久了。”
  阮黎微怔,就见车里的人指了指旁边,“给你带了花。”
  后座车门被打开,一束浓艳瑰丽的红玫瑰被浅蓝色花纸包裹着,静静躺在座位上。
  玫瑰香气扑面。
  旁人迅速打了几轮眉眼官司,一秒钟不到就纷纷告辞,上了自己的车。
  只剩下两人。
  “不上车在干什么,思考人生吗?”
  明亮灯光在眼底化作点点碎金,阮黎忽地绽开一抹笑,仿若瞬间绽放的昙花,淡雅夺目,“我没想到你来接我。”
  她抱起花束,坐进车里,屈指敲响隔板,前排司机会意,轿车缓缓启动。
  “我也没想到几百米的路你能走那么久。”徐梦舟不客气地说。
  而且还笑个没完,不要钱似的。
  “有一些工作上的安排,是我没注意,让你久等了。”阮黎嗅着话,道歉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心。
  可徐梦舟眼皮一掀,拿腔捏调地说:“是啊,日理万机的大总裁,大老板,哪有空理我这个病人呢。”
  她可还没忘记兴师问罪呢!
  接连被刺几句,阮黎笑容不变,指尖捻起一片柔软花瓣,掐断。
  淡红花汁染上指腹,被她随意抹去。
  微笑轻声道:“你每天都有朋友看望,送来的果篮能绕医院三圈,关心的话恐怕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吧。”
  徐梦舟发作的阴阳话一顿。
  虽然这人的确说中了,自己病房每天都很热闹,但这也不是她不表露关怀的借口啊。
  除非……
  阮黎不会吃醋了吧!
  她有点拿不准主意,这人的表情滴水不漏,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徐梦舟直截了当地开口:“她们归她们,你归你。何况你出差一次,都不知道给我带礼物的吗?”
  我到底什么眼光……她拧着眉头,对未来的自己升起一百二十分嫌弃。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单看阮黎,并不像那种情商很低的人,会想不到这些。
  她不表示,只有一种可能——故意的。
  阮黎正抱着玫瑰花束,指尖从一朵花心揉到另一朵,低眉淡笑,好似一尊雪雕的人像,瞧不出什么心思,渐渐的,那抹笑也收敛了。
  她开口,声音如冰块撞击,轻轻脆脆,不留余音,“是我的错。”
  这人的道歉和笑一样,都是不要钱的,随随便便就摆出来。
  所有人都说她们感情好,但毕竟,外人不如当事人,她们两个之间,也许有一些隐情。
  难不成是吵架了?不是吃醋,是赌气?
  徐梦舟一时间闪过诸多猜测,倒是把生气搁置在一边。
  车停在听竹轩门口,迎客的侍者像是认识她,弯腰扬声一气呵成:“徐女士、阮女士,晚上好,请随我入包厢。”
  徐梦舟:“我经常来这里吃饭?”
  压低的声音同呼吸一起,一团开水蒸气似的,吹到耳廓,热热地烫,微微地痒。
  阮黎垂眸,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两人分外靠近胳膊上扫过,笑容慢悠悠爬上面庞。
  “是你最爱的店,做的川菜。”
  【作者有话说】
  阮黎(打翻醋坛子):把我撵走找朋友陪,现在又来找我了?
  还是阮黎(贴贴)(暗爽)
  8第8章
  ◎和人一起睡过◎
  在这场车祸失忆的意外里,徐梦舟见到了好些自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不过好在,也有让人欣慰的一面。
  比如她愈发优秀的时尚品味,再比如成功满足自己使唤几百号人的帮派老大幻想——当导演,又比如现在的这家店。
  很好,很优秀,很是美味!
  虽然是新开的店,只有四年,请来的厨师竟极具实力,一手川菜出神入化,徐梦舟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辣椒里挑出兔肉咀嚼,闭目细细品味,忍不住开口。
  “能给小费吗?锦旗也行,或者大厨接不接受私人聘请?”
  她大概是很纯粹的食肉动物,筷子几乎不会在素菜上停留,被辣椒刺激得唇瓣殷红,也只是仰头喝点冰水润润嗓子,继续把筷子舞到飞起。
  阮黎慢吞吞咽下一口猪蹄汤,眼底漾起清浅笑意,和之前的所有假笑相比,总算带了点真心。
  “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
  “不要小费,不要锦旗,不接受私人雇佣,大厨是这家店的老板。”
  “这样啊……”徐梦舟颇为遗憾地咂嘴,下一秒,双眼却像卡车的车头灯一样大放光芒,“那欢迎加盟吗?”
  阮黎几不可察地叹气,“……你已经是股东了。”
  “那这是我的专属包厢了?”
  阮黎点头。
  “我真是独具慧眼,远见明察,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徐梦舟喜滋滋地吹捧自己一番,脸皮都不肯红一下,绝不是肤色深瞧不出来。
  怪不得……她还以为是阮黎预约好了位置,没想到刷得是自己的脸。
  还是自己有牌面。
  徐梦舟总有种搬回一筹的感觉,心里莫名暗爽,嘴上吃得更起劲了。
  她也上过礼仪课,记住不代表会照做。丢弃掉所谓豪门的优雅姿态,大口吃肉,眼中仅有对食物的热爱。
  吃不了辣的阮黎夹起清淡的小炒素菜,目光不着痕迹地一瞥。
  为了方便吃饭,这人满头微卷的金发被随意束起,袖口挽过小臂,麦色皮肤下隐约露出肌肉轮廓,纯黑吊带紧紧包裹着身体,却因为倾身动作,起不到多少遮挡的作用。
  她的目光好似过山车,沿着轨道弧度拐上几个弯,时而下沉,时而爬升。
  阮黎端起凉茶喝下,清热败火。
  失忆的徐梦舟不清楚家里装了监控,客厅有,卧室也有。
  画质清晰,足够她看清这人的一举一动。
  阮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人。
  入赘的父亲野心滋长,有了外遇,用谎言和利益诱导第三者买通医生破坏人造子宫,害得她早早降世,害得母亲惊怒交加坏了身子,在她初三时撒手人寰。
  亲生父亲想要靠未亡人的身份,插手阮氏公司,却被母亲那边的亲戚拦住,转而开始游说她,试图靠语言糊弄年纪尚小的自己,把公司转给他。
  早生或许早慧,上天给了她一个聪明脑袋做补偿,让她拖着孱弱的身子看透人情冷暖。
  她总预感自己会经历孤单的、短暂的一生,独自一人死去。
  没想到预料之外,让她遇上了徐梦舟。
  那天下午,她被徐念芝领进家门,见到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女,从楼梯扶手上风一样滑下,大笑着跑过她的身边,说约了人去骑小马。
  被徐女士叫住,也只是稍稍停留片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留下一句晚上再一起玩,就继续冲出房间。
  徐阿姨笑骂了几句,替人道歉,说她的二女儿实在顽劣,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阮黎点着头,注意力却跟着跑走的人远去了。
  她的睫毛很长,浓密的像两把扇子,碰上来的掌心干爽却滚烫,核桃酥般散发着温暖的甜香。
  自己甚至不记得她穿了什么衣服,只有一抹黄色,如同露珠上跳跃的日光,壁炉里闪烁的火苗,倏地从眼前掠过了。
  过会儿她才知道,刚刚跑走的人叫徐梦舟,比她大两岁。
  她们将要在一起住一个暑假。
  这是母亲去世前的嘱托。
  彼时的自己尚且不懂惊艳,也不了解感情的类别,只记得,她第一次觉得下午有了味道,是黄油蜂蜜饼干的香气。
  八年前的她同样不知道,自己可以越长越坏,干出偷装监控的事。
  若要说愧疚心虚,半点也无。
  徐梦舟却不像她那样坦然。
  吃过饭,她们就一起回了家,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尴尬沉默,阮黎独自去洗了澡。
  房间隔音好,水声模糊到若隐若无,甚至叫人觉得是不是幻听,想的太多,自己脑补出来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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