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一走,徐梦舟的神色立刻冷下来,眼底冰霜酝酿,笑里带着一丝讥讽,“我应该不用你给台阶下吧?”
  “你非要和妈顶嘴吗?”阮黎不咸不淡地说。
  “怎么,从小到大听我妈夸你没够?乖乖女,怎么不找你自己亲……”
  尖锐讽刺如刀般刺出,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话只说了半句,却同样伤人。
  徐梦舟反应过来的时已经晚了,紧急刹车,还是没有停住。
  她张了张嘴,讪讪的,别过眼不敢看人表情,手边的拉链被反复揉捏,染上温度,和掌心的汗一样虚。
  “……我去上楼换衣服。”
  脚步声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逃跑的人垂着头回来,闷声闷气地挤出两个字,“抱歉。”
  尾音尚未全然落下,就被快步逃离的动作拉长,像极了反复无常呼啸而过的风。
  电梯里,徐梦舟啧了一声。
  本来不是她的错,分明是阮黎多管闲事,硬要掺和进来,可不小心戳人伤疤后,反倒成她全责了。
  胡乱抓了几把头发,徐梦舟顶着鸟窝恹恹回房,晚餐也吃得食不知味。
  阮黎和徐念芝倒是聊得起劲,言笑晏晏,好似一棵月下春柳,不紧不慢拂动,不论多大狂风也不能让她有所动容。
  餐后回房,她先去了卫生间洗漱。
  徐梦舟坐在小沙发上,耳边水声朦朦胧胧,宛若半梦半醒间的幻听,鼻端中药的苦甜味道却很清晰。
  来自“养生汤”的味道。
  阮黎是意外早产所生,先天不足,差点没抢救过来。徐梦舟自有记忆起,她就常年吃药打针,年纪渐长,情况稳定下来后,就开始喝所谓的养生汤。
  其实就是各种中药熬成的补汤,好奇尝过一次,又苦又甜,难喝得让她想把舌头割下来扔掉,换个新的。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喝下去的,长年累月,竟没断过一天。
  正走神时,浴室的门被推开。
  温热水汽争先恐后向外涌,裹挟着清甜的西瓜沐浴露味道,顷刻之间就占领了卧室。
  阮黎穿着长袖睡衣睡裤,发丝也是干透的,慢吞吞往床上走。
  大约是热水熏腾,向来苍白的面上总算染了点血色,白里透红。
  可褪去惯常假笑,眉目便分外清冷,好似玉雕的人。
  突然,她眼皮掀起,似是朝这边望过来。徐梦舟紧忙低下头,在手机上一通乱按,好像正聊大业务,专心得头也不抬。
  ……不对,自己心虚个什么劲?
  她阮黎就没有一点错吗?
  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把腹诽说出口。
  浴室的水汽已经散得差不多,但仍有一种濛濛的潮润,让人鼻子发痒。
  她们不常回这边住,这间卧室是徐梦舟原来的房间。
  一米七八的成熟女人,却喜欢西瓜味的沐浴露,像初中生。
  徐梦舟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出来时,她法律意义上的伴侣已经放下手机,双眸紧闭,瞧着像是睡了。
  捞过手机一看,九点二十二。
  怪不得。
  阮黎就是这样一位,最晚不超过九点半入睡的神人,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一套单独的生物钟,孤立了所有现代都市人。
  软底的拖鞋踩在地板上还是有声音,徐梦舟迈了一步,就把鞋子踢掉,赤脚落在地面。
  她可没有早睡的习惯。
  和副导演沟通了明天拍戏的注意事项,又读了一遍剧本,和主演商量着再加几处打戏,等忙完工作,再摸向头发,干透了。
  时针也指向了半夜。
  床头留了一盏小夜灯,灯光昏暗,仿佛一层雾,又像一层丝网,笼罩在床上鼓起的小包上。
  阮黎的睡姿很安分,侧身蜷缩着,双手交握抵在唇边,好似祈祷,又好似哀求。
  纤密睫毛在鼻梁上投出一扇阴影,淡白的唇抿着,呼吸也几不可闻,过分清浅。
  她睡着的样子有种奇怪的脆弱。
  徐梦舟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这个可怕念头甩出去。
  事实上,单看阮黎这个人,尽管她身体不好,却从不会有人觉得她柔弱。
  她总是笑吟吟的,不紧不慢的,脾气像是极好,琼枝玉树,卓然出尘,瞧不出半点碎雪残冰。
  不是锐利逼人的样貌,可一群人站在一起,第一眼注意到的总会是她。
  优雅矜贵,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涵养。
  而她的性格,和外表截然相反,简直是恶劣至极。
  阮黎的生母同徐女士相交甚笃,她俩也算自幼相识,只不过徐梦舟自小精力旺盛活泼好动,和小两岁的阮黎从来玩不到一起去。
  阮母去世后,阮黎被接来徐家住了一段时间,徐女士耳提面命要她照顾阮黎,这才真正熟悉。
  可徐梦舟巴不得自己不认识她。
  和写作朋友读作跟班的人一起出去玩,总要带上一个尾巴,偏偏阮黎身体不好,滑板蹦极样样不行,晚上还会跟徐女士上报行程,监督她回家。
  分明是讨人厌的告状精!
  原本低她两个年级,却跳级进了同一个班,自此以后,徐梦舟再也没拿过第一名,亲妈徐女士的夸奖都进了阮黎的耳朵。
  她被逼到晚上偷偷学习也愣是没考过。
  更不消说,这人竟然公开发表言论,说世界上最难吃的水果就是西瓜!
  没品的东西!
  吃得明白吗!
  一想到这事,徐梦舟就气得牙痒痒,她俩好像天生不对盘似的,和阮黎一遇上,她就再也没顺心过。
  不过……她钻进被窝,小心支起身子,向人靠过去,轻轻嗅了嗅这人的肩膀。
  浅淡但持久的西瓜甜香钻进鼻腔。
  徐梦舟得意地翘了下唇角。
  再怎么讨厌,还不是被迫沾了一身味道。
  今天的事的确是她过错,虽然是死对头,但攻击家人这种没品的事,她从来不做。
  再让人两回好了。
  徐梦舟喜滋滋入睡,可还没自然醒,就先被一阵吵闹的电话声叫醒。
  刚八点半不到。
  她打了个哈欠,接起电话,助理小杨焦急的声音传出,“出事了老板,女一吊威亚不小心摔了下来,已经送医院去了!”
  “什么!”
  徐梦舟还困倦的双眼瞬间睁大,瞌睡虫不翼而飞,“我现在过去,你盯着记者,控制一下现场!”
  “剧组出事了?”
  阮黎坐在沙发上望过来,穿戴整齐,神色清明,不知道醒了多久。
  “女一号从威亚上掉下来了。”徐梦舟风一样冲进衣帽间,随便抓了一身衣服就往上套。
  “开我车走吧,司机就在楼下。”阮黎语气凝重地说。
  “好。”徐梦舟顾不上谦让客套,连电梯都没坐,顺着楼梯直接跑下去。
  现在的娱记鼻子比苍蝇还好使,车刚驶出小区,她就在网上刷出了词条。
  女一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如果出了事……
  徐梦舟咬着牙,叠声催促道:“快点开,快快快!”
  大早上正是高峰,司机想快也有心无力,被迫等着一个又一个红灯。
  徐梦舟急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此起彼伏的轿车嗡鸣更是扰人心烦。
  忽然,刺耳的鸣笛穿透空气,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利响声压不住破音的尖叫。
  徐梦舟茫然抬头,一辆面包车冲进视线。
  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说】
  徐梦舟:让我闻闻,西瓜味,好香,再闻闻,好香,再闻闻,好香……
  3住院
  ◎用力抓紧被子◎
  “嘀……嘀……嘀……”
  身体仿佛被什么重物碾过,淡淡的消毒水味莫名让人心跳加速,似乎陷进了噩梦里。
  徐梦舟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听力好似完全失控,模糊的人声被压缩成一段段含糊不清的嗡鸣,只有规律的嘀声过分清晰,仿佛一根绳索,拽着她的意识不下坠。
  好吵……
  徐梦舟试图挥手,却找不到到四肢,她挣扎着,如同陷进沥青沼泽,越是用力,陷得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小时,她终于掀开眼皮,对上的却是全然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
  “六号病床的人醒了,快通知家属。”正换药的护士惊讶地对上她的视线,轻柔地说,“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医生。”
  徐梦舟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对方就麻利走掉,留下一道浅白的背影。
  好在没过多久,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双眼冷静睿智,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给人一种可靠的印象。“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晕。”甫一出声,破锣一样粗粝的声线先给自己吓了一跳。
  徐梦舟仍旧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她昨天还和韩书桐几个人一起唱k,难道是酒喝多酒精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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