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夜色渐褪,天光微明。
司少棠向蜚道过谢后,强撑着盘膝而坐,开始调息疗伤。她苍白的指尖掐着诀,周身灵力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却仍固执地维系着最后一丝运转。
蜚守在角落看着她满身血迹。
她忽然觉得心头闷得慌。
当初被迫结下主仆契约时,她恨得咬牙切齿,日日盼着这该死的束缚早日解除。可如今看着契约之力日渐微弱,看着这个少年修士一步步走向陨落,她竟莫名觉得眼眶发涩。
门锁轰然落下,明昭站在牢房外:“出来吧。”
司少棠站起身,微微扫了一眼角落那只老鼠,迈着步伐出了牢门。
一出牢门,就觉手腕处一紧,全身灵力骤然凝滞起来,再使不出丝毫灵力。
“别想自爆,就算是自爆,你这点修为也不够看的。”
司少棠怒视她:“你助纣为虐,不会有好报的。”
“我知道。”明昭的脸色也很难看。
一瞬间,想到逝去的师尊,司少棠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第二次走在通往问心台的路上,司少棠比前一次冷静了许多,起码姚英死了。总归是报了一半的仇,不算亏。
顾知许用灵力将声音传遍整个渡仙门:“司少棠身为丹霞峰首座弟子,却罔顾门规,戕害同门!其一偷取魔族少主气运,使得渡仙门遭此横祸。其二姚英与墨明尘皆丧于她手,今押赴问心台,请天道降罚!”
司少棠目光扫过台下,底下的人目光与上一世无异,震惊、疑惑、不敢相信、羞愧低头。
年妄真坐在一角,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盘珍馐美味的佳肴一般。
再转头看去,好在师姐和团子不在这里,使她松了口气,想必是被蜚带走了。
她双手被束缚站在高台上,此时天色灰暗,乌云中隐隐有着电闪雷鸣声,云层深处,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像某种庞然巨兽的低吼,时远时近。
顾知许换了一身道袍,看起来人模人样,对着司少棠淡然道:“你可有话说?”
司少棠忽然仰天大笑:“与你们有何话可说?”
明昭看了她最后一眼,又扫过端坐台下的年妄真,向后退去隐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司少棠蹙着眉头看她离开,终是没说出刺激她的话来,使她留下。
年妄真抵着下巴,淡然道:“那便行刑吧,一会该下雨了。”她可不想自己一会夺舍的身体上血雨混杂着,麻烦的很。
“降天罚!”
顾知许的一声冷喝划破长空,霎时间风云变色。
原本灰暗的天穹骤然翻涌,浓墨般的乌云如怒涛般汇聚,转眼凝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雷云。雷光划破长空映在众人的脸上显得分外狰狞,闷雷声似远古巨兽的咆哮,震得人神魂俱颤。
司少棠立于高台之上,白色血衣猎猎翻飞。她垂眸俯瞰台下众人,目光一寸寸剐过那些讥讽的、得意的、幸灾乐祸的面孔,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森然笑意。
忽然,年妄真猛地抬头。
天际雷云深处,竟有一缕猩红火光悄然蔓延,起初如蛛网般细碎,转瞬却化作滔天火海。那火色妖异如血,焰心绽开朵朵红莲虚影,分明是……
“业火?!”她瞳孔骤缩,霍然起身欲撕裂空间遁走,却惊觉周身灵力如陷泥沼。一股天道威压自雷云中倾轧而下,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是劫云锁定!
“轰——!”
漫天红莲业火裹挟着雷霆轰然砸落,宛如天罚降世。火浪所过之处,玉石崩裂,灵脉焚毁,渡仙门千年基业竟在顷刻间化作赤色炼狱!
“业火红莲阵……”顾知许面如死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这是焚尽因果的太古第一凶阵!”
***
年予竹屏息凝神,强压下心头焦灼,硬是等到天光微亮,才借着年琼翠的灵力悄然破开结界。甫一脱身,她立即御剑而起,直奔问心台而去。
山径间浓雾弥漫,白茫茫一片,几乎遮蔽视线。但这条路她走过千百遍,纵使闭目亦能辨清方向。可奇怪的是,明明收到消息今日处决司少棠,为何一路飞来,竟不见半个人影?
寅时的问心台空荡得诡异。
结界被她一剑劈开,震荡的灵力余波在晨雾中久久不散。可预想中的阻拦并未到来,没有执法长老的呵斥,没有年妄真的威压,甚至连风声都凝滞如死。
不对……
她指尖发冷,蓦然转身,剑光如电般扫过渡仙门诸峰。丹霞峰的丹炉余温尚存,司少棠寝殿的茶盏仍有余温,墨明尘居所的门扉半掩着……可本该在其中的人,全都凭空消失了。
是幻境!
心脏骤然紧缩,冷汗浸透后背。她竟不知何时坠入幻术,更不知已在此困了多久!流云剑连斩七次,剑光却如泥牛入海,四周景象纹丝不动。
“破!”她咬牙吞下一枚破镜丹,经脉瞬间如被烈火灼穿。狂暴的灵力冲垮桎梏,修为直破合体期!
“铮——!”
流云剑长吟出鞘,一道雪亮剑光劈开天地。问心台在轰鸣中崩塌,幻境如褪色的画卷般片片剥落。
雾散时,她看见年琼翠惨白的脸,和蜚怀中的团子。
“这是何地?”剑尖直指二人咽喉,声音冷得渗冰。
年琼翠看着指向自己的剑心如刀割。昨夜那只灰鼠上门时,她就该料到这般结局,可那畜生给出的理由,让她不得不赌这一把……
“予竹,这是芒山……你已离宗三百里。”
年予竹几乎将御剑速度催至极致,灵力在经脉中灼烧出剧痛也浑然不顾。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司少棠还在渡仙门!
可当她终于赶回宗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千丈高的灵峰已化作焦土,巍峨殿宇灰飞烟灭。视野所及之处,唯有一片赤红火海翻涌不休,如巨兽般吞噬着方圆数百里的一切。热浪扑面而来,灼得她眼眶生疼。
更可怕的是,她感受不到司少棠的气息了。
而年妄真……年予竹颤抖着探查自身修为,果然发现灵力已溃散大半。那个与她同源而生的分身,竟也从这世间彻底抹去。
“不可能……”她踉跄着跪倒在焦土上,十指深深抠进滚烫的灰烬里。
“司少棠——!”
嘶吼声被火海吞没。
一滴泪刚滑落脸颊,便在高温中蒸腾成雾。
第70章
渡仙门地界上燃烧着数十里的火海。
焦黑的地面裂开一道细缝,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那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与周遭的炼狱景象格格不入。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探了出来,十指深深扣进滚烫的焦土,猛地一撑。
司少棠从地底跃出,轻巧地落在燃烧的荒原上。她随意地拍了拍衣袖。
茶摊里,几个修士正惶恐地望着火海,其中一人突然瞪大眼睛,指着司少棠的方向惊呼:“你们快看!那人……那人竟在业火中行走自如!”
另一人手中的茶碗“啪”地摔碎在地上:“业火,怎会烧不到她?难不成她是当今魔尊?”
话音未落,司少棠已至跟前。她随意拂去肩头最后一点尘埃,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一碗凉茶。”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茶摊瞬间鸦雀无声。
茶摊主人见过魔尊样貌,又看她身上并无魔气,很快端了一碗凉茶上来:“姑娘你怎么从业火中走出来的?”
司少棠随意道:“在里面呆的久了,也就不怕了。敢问老汉今夕是何年?与渡仙门天降业火又过去了多少年?”
老汉“呦”了一声,摆着手指头数了起来,片刻后才道:“可得有一甲子的年头了,我在这摆茶摊都摆了二十三年了。”
“一甲子?那都过去六十年了!”司少棠惊呼,她自那日引下红莲业火后,眼看就要被业火烧的化为灰烬,忽然坠了下去,被一处阵法护住,阵法帮她抵挡了大部分的业火,自己虽受了重伤,但起码活下来了,想来也是师尊为她留的后手。
阵法里不见天日,司少棠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被业火重创的身体才恢复好,等她想出去时,又发现头顶的业火始终不灭,只能困在阵法中不断的修炼,地底下内灵力稀薄,她只能炼化业火修炼,直至今日突破到了合体期,才重见天日。
一杯凉茶引下,司少棠舒坦地想大吼一声,六十年不吃不喝真够折磨人的。
她抬头往左右看去,见茶摊的客人都不敢看她,又跟老汉搭话:“您在这处摆了二十多年的摊,可曾见过一名女子来过这里?这女子长得极为好看,喜穿白衣,待人和善就是不太爱说话。”
司少棠心跳如雷,她不信师姐这么多年不会来看她,就算是以为自己死了,也会祭拜一下的吧。
摊主挠了挠头有些为难:“每天迎来送往的,像您说的这种姑娘实在是太多了……”在他眼里个个修仙的姑娘皮肤都跟刚剥了壳是的,就没有不漂亮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