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简爱想要自己动手铺床,可是桑菲尔德的女仆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一切。
  她以前住在桑菲尔德的时候是习惯于自己动手做这些事情的,没有哪一个庄园主会给家庭教师安排女仆,即使庄园主叫做爱德华罗切斯特,家庭教师叫做简爱。
  莱拉为她打气:“简,如果我们可以卖出五万英镑的价钱,我就给你发一万英镑的奖金。如果能卖到三万镑,我给你五千,总之,但凡牧场的售价超过了一万的市场价,我都会给你发至少一千英镑的奖金。”
  在简向罗切斯特表白心意以后,莱拉接着喋喋不休说自己的牧场与铜矿,竭力想要证明蓝溪牧场是值五万英镑的。她没打算让罗切斯特接受五万英镑的高价。
  莱拉很清楚,爱德华罗切斯特的爱情不足以把他蒙蔽成一个傻子。要是能卖到三万镑,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简轻声说:“莱拉小姐,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奖金,我想要对你忠诚。罗切斯特先生是一位身强力壮的男子,他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间,如果他想,可以建立一切的功绩,如果他不想,就算是什么都不做,每天在桑菲尔德喝茶打牌,或者外出打猎,人们同样会称赞他。”
  简直视莱拉:“莱拉小姐,我拒绝接受你的奖金,我这样做不是为了钱。相较于罗切斯特先生,更需要我的人是你。不会有人把爱德华罗切斯特先生关起来限制他看书,可是有人这么对你做,莱拉小姐,然而,你成功摆脱了这一切,我知道一定非常不容易,如果你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
  莱拉把水杯递给简:“你需要喝水。”
  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她接着说。
  “我知道,这只是由于你要走的路太难了,莱拉。我明白的。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理解的,你提出五万英镑的价格,尽管这很不公正,也完全是坑骗罗切斯特先生。”
  莱拉的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她本来就打算坑罗切斯特一笔,但是真相就这么赤裸裸地从简爱的嘴里说出来,她还是略微有点羞涩。
  简:“你需要钱,莱拉,我知道,这笔钱在你手上会比在罗切斯特先生手上发挥更大的作为。你说你不配拥有那么广阔的土地,莱拉,我却觉得你拥有土地要比罗切斯特先生,哈特先生,或者阿什博恩先生——对不起,莱拉,我无意冒犯你的父亲——要好得多。”
  莱拉从简手里重新接过玻璃杯,她看到上面留下了简的指纹,她握住杯子时很用力。
  “我很感动,简,能拥有你这样的一位朋友,真是太好了。”
  莱拉主动去拥抱简。
  而简也小声啜泣着扑进莱拉张开的双臂中,在她柔软的怀抱里哭泣。
  “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莱拉拍着简的后背,不说话。她没有办法说话。爱德华罗切斯特和摄政时代,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其他男人相比,只好不坏。在贵族男子的品行当中,他不能说是道德模范,也是比较好的一类了。
  但是就算是19世纪的道德模范,放在莱拉的眼里也和道德败类差不了多少。她会坚决地用自己的价值观审视一切人。在这样的眼睛底下,她只有一辈子不结婚这条路了。
  场景实在过于相似了。
  莱拉一时恍惚。
  幽暗的古老的修道院。
  幽暗的古老的桑菲尔德庄园。
  同样都坐落在荒野上。
  耳畔同样是胜似风声的哭声。
  莱拉:“简,你哭起来多么像是风声啊。”
  简眼圈红红的,抬头看莱拉:“不要笑话我了,小姐。”
  莱拉安慰她:“没事的,你可以放松一点,简。知道吗,简,你特别迷人,因为你特别会做自己。”
  简:“你也是这样,莱拉。”
  莱拉:“我这样说,是想要告诉你,简,你可以哭,因为你哭泣并非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贵族小姐太太的装腔作势,真心的泪水从来都不是羞耻的,简。”
  她亲昵地拿手帕擦掉简眼角的泪水。
  风声依旧。
  简开口说:“这个声音多么像是一个人在怪笑啊,莱拉。而且风里的确是有一个人在怪笑。”
  莱拉:“你是说罗切斯特的妻子吗?”
  简眉眼低垂:“是的,莱拉小姐,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他藏起来的妻子,藏在阁楼里的妻子,来自西印度群岛的妻子。”
  莱拉补充最后一句:“发疯的妻子。”
  简苦笑:“是的,伯莎梅森的确发疯了。”
  莱拉:“我要再去找罗切斯特先生。”
  简:“为什么?”
  莱拉:“因为现在是晚上。”
  她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拉铃叫来女仆,说:“告诉罗切斯特先生,我要见他,请他到书房里去。”
  女仆站在门口不动。
  莱拉:“你听见了吗?”
  她快速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我听到了,阿什博恩小姐。”
  女仆跑得那么快,快到没来得及关门。简走过去,替刚才的女仆关门。
  “你吓到她了。”
  莱拉真诚地说:“我没有想到会吓到她。我是不是需要对她说抱歉,简?”
  简叹气:“不,小姐,没有必要道歉了。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想要在这个时间见罗切斯特先生吗?”
  莱拉:“原因?我已经说了,现在是晚上,他提前说了明天要和我们一起去蓝溪牧场,我想起来要紧的事。”
  过了十分钟,又是刚才那个怯生生的女仆,莱拉只把门打开一条门缝,给她留出恐惧的空间。
  “阿什博恩小姐,罗切斯特先生说她不想见你。”
  莱拉:“是不方便见我,还是不想见我?我想要罗切斯特先生的原话。”
  女仆抖抖地说:“小姐,老爷说他不想见你。”
  莱拉对女仆点了点头:“很好。”
  她摸出一枚银币当做赏钱给她,但是女仆不收,她把双手缩在围裙后面,张皇地摇头,后退,差点撞到走廊的墙上。
  简大睁着眼睛,她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你想要干什么,莱拉小姐?”
  莱拉耸了耸肩,摊开手心,露出没有交出去的银币,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什么。”
  她们住在这里是罗切斯特强烈挽留的结果,他表示希望和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一起去看一看即将出售的蓝溪牧场,当然啦,阿什博恩小姐的家庭教师简爱小姐最好也是随行的。
  莱拉说:“我的鼻子酸酸的。”
  简:“哦!小姐,你也要哭吗?”
  莱拉面无表情:“不,简,我是说,我闻到了一股令人感到酸涩的,有刺激性的气体。”
  她在客房转身,似乎是想要在客房里踱步来缓解焦躁的心情,可是下一秒脚尖在地上画圆,很丝滑地从门缝里出去了。
  “是磷的味道。”
  除了钥匙,莱拉还丢下一句话。
  客房这一侧不知道是太久没有打扫还是怎么着,莱拉始终觉得鼻子不舒服。她灵巧地用小指勾出来套房钥匙丢给简,孤身向前。
  这让莱拉有种回到圣保罗教堂的感觉。伦敦的圣保罗教堂现在离她有几百公里,等到她赶过去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人们口中以“三天前”开头的故事了。
  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让莱拉感觉很奇妙。她像牛反刍一样把给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注射莨菪碱的故事反复回忆。
  越想,身上越热。
  不应该越来越热。
  因为自己走路的速度并不快,而八月底约克郡的夜晚已经是凉飕飕的了。
  桑菲尔德越来越热。
  莱拉不认识桑菲尔德的路,她只认识自己从会客室到客房的路。
  不对,她还认识从会客室到前院的路。
  莱拉叹气,她回身折返,冲回客房,找到简,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珍爱书本了,她拉着简就往外跑。
  “莱拉!莱拉!”
  简一只手被莱拉结结实实地握住,另一只手还在狂奔中捏住书页。她很艰难地想抓住书皮,这样只捏着薄薄的一页纸,怕是再跑两步就撕下来了。
  莱拉顾不上简,她拽着自己的朋友横冲直撞,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她在努力刚才走过的区域。
  也就是说,莱拉在避开升温的区域。
  刺啦一声,简手里的书就剩下手里的一页参次不齐的纸,她很是遗憾地看了好几眼,书页上的英文蚂蚁哆哆嗦嗦,一下一下眨眼睛,最后彻底消失了——它不知道飘过哪个拐角,飘出哪一扇窗户。
  “你感觉到不对劲了吗,简,空气里全是磷的味道,而且,从客房出来,越往左走就越热!”
  简:“磷?除了火柴……”
  她想说除了火柴还是什么东西含磷。
  简大惊失色:“你是说桑菲尔德失火了吗?”
  莱拉:“我想火势刚刚冒头,只不过恰好先烧了客房的区域,罗切斯特住在哪里,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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