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神甫阁下,你知道法里亚神甫最后怎么了嘛?在他临终之前,是不是你给了他最后的关怀呢?”
莱拉的声音有多轻柔,手上的动作就有多迅速。神甫阁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透着蓝色的血管,莱拉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布索尼神甫没有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嬷嬷们那么迟钝,莱拉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他带着凉意的手指捋直发带,没让莱拉成功打上结。
“我希望我是有这个荣幸的,但上帝自有安排。”
布索尼神甫佯装要在胸口画十字,实际上拉开莱拉的手。
莱拉惊呼一声:“神甫阁下!”
她匆匆忙忙地把手往回缩,今天穿的这条裙子袖子很宽大,宽的仿佛能藏下一把长剑。
布索尼神甫面色阴沉,他厉声呵斥:“你和艾格尼丝嬷嬷是什么关系?但愿你们没有做出不敬上帝之举!”
莱拉看他的脸色,顿悟了。布索尼神甫觉得她没有过人之处,他觉得自己和院长有不当交易。
和院长的不当交易当然没有,院长同意给她写推荐信不假,可那是因为艾格尼丝为自己的才华所倾倒。
莱拉的手垂在身侧,然后缓缓抬起,想要再次碰到布索尼神甫:“阁下,你怎么能……”
缝在袖子里的刀片应声滑出,稳稳贴在布索尼神甫的脖颈上,黑法衣衬得脖颈愈发雪白可爱。
不枉莱拉和玛莎天天挑灯夜战,她们改造过的衣服立刻就派上用场了。
莱拉:“你要去巴黎,对吗?要去复仇,对吗?”
神甫沉默许久,最终用一句完全不同的声音回答了“不是”。
嘴还挺硬。
布索尼神甫说的是带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而唐泰斯的英语很标准,起码这一个“no”是字正腔圆的。
莱拉:“别装了,如果你想要反抗的话,就算我手里有刀也打不过你。”
作为这具普通的身体的主人,莱拉心里非常有数。
她说:“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布索尼神甫,因为这个人压根不存在。如果你还想继续和我谈一谈蓝溪牧场,那么很好,我很愿意和你谈,如果你想直来直去,我同样很乐意。”
埃德蒙唐泰斯惨白的脸低下去了:“你是谁?”
莱拉很爽快地回答他:“如你所见,我是莱拉阿什博恩,一个刚刚结束修道院教育的17岁女性,现在正在前往伦敦的路上。”
莱拉俯身:“别担心,亲爱的,你的伪装技术很好,非常好。我确信我的父亲和艾格尼斯院长都没有看出来你实际上不是神甫,然而,我会看出来。”
唐泰斯的指尖碰了碰书页,这是他得到宝藏后的第一个挫败。
阿卡迪亚。
在伊夫堡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法里亚神甫为二人共同朗诵起维吉尔的诗歌。阿卡迪亚,永恒的春之地。唐泰斯至今记得法里亚神甫是怎么描述的。
春天。
在地牢的人只会比常人更加渴求春天的阳光与雨露。
莱拉温和地说:“你在提到阿卡迪亚时的神情出卖了你。人人向往伊甸园,但是总有些人比平常人更加向往,比如说一个身陷牢狱之灾的人,比如说你,布索尼神甫,介意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假神甫同样迅速地给出了答案:“介意。”
莱拉宽容地笑了笑:“我不强求,但是我很快就会知道的。”
埃德蒙唐泰斯定了定心神,在伊夫堡地牢度过的十余年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现在,他身处船舱,但不是多年以前法老号的底舱,是一艘普通客轮的头等舱。桌子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没有花。
这一切都被莱拉看在眼里。
从裙摆的内袋里取东西不需要弯腰,莱拉把手插进去,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出来。
莱拉:“在你前往阿卡迪亚的路上,我想你需要它们,神甫。蓝溪牧场的铜矿污染了溪水,我在账本上看得出来,牧场的牛羊数量连年减少,这不是一块适合放牧的草场。我没有见过蓝色的溪水,我没有见过蓝色的大海,可是我的心看过。”
塞西利亚的日记依然在莱拉的裙摆之下,她交给唐泰斯的是其中一份吕西安的证词。如果说游历东方的基督山伯爵有一天会来到巴黎,这份证词迟早会派上用处。
莱拉:“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你来到英国只是为了扮演一个英国人,亲爱的,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因为你的确让我感到非常亲切。”
莱拉说的是实话,某种意义上来说,埃德蒙唐泰斯是她在这个世界最熟悉的人之一。简爱当然也是熟人,可是夏洛蒂勃朗特写的书要比大仲马短。所以莱拉最熟悉的还是埃德蒙唐泰斯。
脸上的社交微笑实在是撑不住了,莱拉笑得自然了一点,她现在发自内心高兴,虽然以唐泰斯的角度来看太过诡异。
埃德蒙:“你要揭穿我吗?”
莱拉:“不。做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不干。”
“总而言之,请享受旅程,我相信你在伦敦没有朋友,并且将继续以布索尼神甫的身份活动。”
唐泰斯的额头还很光滑,没有一条皱纹,但是在莱拉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眉毛微微皱起了来。
“我以为你知道,这取决我自己。”
莱拉随手拿起空花瓶把玩,就像那天随手拿起帆船模型,这一次唐泰斯的眼睛没有跟着花瓶转。
莱拉说话的口吻轻松了一些:“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因为我们第一次在大宅见面时,你的眼睛始终盯着三桅帆船模
型的嘹望塔。”
唐泰斯喃喃自语:“不,我不知道。”
莱拉:“不用担心,你的伪装很好,被我识破,仅仅是因为我是莱拉而已。”
莱拉是一个很好心的姑娘,她扶着布索尼神甫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用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我,神甫阁下,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莱拉没有俯身,她的手指抚过对方的面颊,冰冰凉凉的,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燥热,她很喜欢。
“我是莱拉。”
第20章 肯特伯爵夫人的接待莱拉抵达伦敦……
北海风高浪急。
理论上来说。
在实践上,本次航行途经北海时,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在莱拉的计划之一中,客轮会在北海遇险,布索尼神甫会拿出来天才水手的经验拯救客轮于水火之中——好吧,只有水,没有火。
到那个时候,莱拉就可以借机收集证据,下船之前,找到布索尼神甫,问题解决。
不过,事实上客轮平安驶进了泰晤士河。
旧伦敦桥已经拆除,新伦敦桥还没有建好,在火灾中被毁的威斯特敏特宫依然在重建,大本钟还没有建起来,圣保罗大教堂倒是还在,但是尖尖的塔顶上好大一片雾霾。
莱拉沉默,莱拉不语。
莱拉发出声音了,滚滚浓烟强迫她发出声音的。不错,烟囱没有直冲着任何一个乘客,烟囱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在伦敦的人。
空气污浊,莱拉刚刚穿越时,待在荒野上的圣凯瑟琳修道院,后来回家,白蜡树地地广人稀,空气清新。
现在到了伦敦——
莱拉转身撤离甲板。她行动的速度完全可以配得上撤离这个词。
莱拉在自己的套房找到玛莎和简,无悲无喜:“我们到伦敦了。”
她没办法惊喜地说出来这句话。等到她们俩也走上甲板,俯着身子靠在栏杆上,玛莎兴奋地冲两岸的人挥起手帕,简咬着嘴唇带着景仰眼光看着工厂林立的黑烟囱,莱拉已经彻底没办法说出来什么了。
布索尼神甫现在完全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他站在三个姑娘的身后,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护人:“这就是伦敦。”
仍然是稍稍带点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好像他没有被揭穿过身份一样。
莱拉:“是的,这就是伦敦。”
船员架设起下船的踏板,莱拉不用回房间就知道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收拾好准备运下去了,布索尼神甫会安排好一切。
她像头等舱的所有小姐一样,连衣裙亲吻着大地,帽子上缀着花,手里转着薄纱一样的阳伞。
下船,当然还是布索尼神甫牵起莱拉的手。
玛莎和简一人拎一个小皮箱走在后边。
莱拉转头对布索尼神甫说:“我们已经安全抵达伦敦了,感谢你,神甫阁下。”
神甫:“我受你的父亲所托,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
他在街头雇了一辆公共马车送莱拉三人去肯特伯爵府。
“我们在去阿卡迪亚!”
莱拉做梦一样地说。
“我们在去阿卡迪亚。”
拜访肯特伯爵夫人大概要比拜访哈特夫人更难,她的身份更高,为人……好吧,莱拉不知道肯特伯爵夫人为人怎么样。
向看门人出示肯特伯爵夫人的邀请函后,一个穿着号衣的男仆领着莱拉阿什博恩和布索尼神甫去会客室等待伯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