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这是间面积不大的家庭小馆,拢共六张桌子,加上他们共坐了三桌人。
邻桌加入没多久,老板娘被后厨喊去帮忙了,以为能稍微消停会儿,前桌又加入了这场聊天。
喻鑫感觉话语从四面八方飞来,回也回不完,偏偏他们各个都那么会抖包袱,衬得只会老实回答的她好是笨拙。
“太可怕了……”喻鑫趴在桌上欲哭无泪。
原来闻叙是在这种地方生长出来的,那她总是说不过他,倒也情有可原了。
闻叙:“怕啥,说两句话而已,又不是要吃了你。”
“还不如吃了我呢……”
“还是先多吃饭长点儿肉吧。”老板娘不知何时端着菜过来了,“我们牙口不好,太瘦了咬不动。”
“啊。”喻鑫目瞪口呆。
这也能接话啊。
虽然饭前随机刷新的问答活动让人忐忑,但饭菜还是很美味的,更重要的是——
这里的菜量倍儿大!
喻鑫看着那能把两人脑袋都塞进去的大盆,情不自禁地感慨:“这才是我该来的地方。”
原来不是她饭量大,只是她生错地方了。
“那欢迎你常来。”东道主道。
“我好喜欢这里哦。”虽然才来了半天,喻鑫已经情不自禁开始感慨,“这里的人都好热情,风景好特别,菜又多又好吃。”
还有一句没说的大概是——
因为这里是你生长的地方。
原来那个小男孩在来到昌瑞前,看到的是这样的风景。
吃完饭,两人一道在街边散步。
这道似乎也是个老街,路边的房子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方正的平房、灰白的矮楼,在蒙蒙的寒雾中,透着肃穆的气息。
“你家在哪儿呀?”喻鑫好奇道。
“我家?搬去昌瑞没几年,我爸妈就把这里的房子卖了。”闻叙顿了顿,“所以我现在和你一样,在这里无家可归。”
喻鑫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神色倒是很平静,对上目光,还玩笑地一挑眉。
“那你会想它吗?”喻鑫问。
闻叙微微张口,唇边呵出一缕白气。
“会吧。”他说,“不管是之前在老街租的那个房子,还是现在买的那套,我总觉得那只是个房子,不是家。但真正的家又回不去了。”
喻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只好笨拙地摸摸他的背,然后被冻得一秒把手插回口袋。
闻叙看她这副样子,乐了:“不用安慰我啊,我就是无聊矫情一下,没啥大不了的。”
“这怎么能是矫情呢。”喻鑫不认同,“每个想法都很重要宝贵啊。”
闻叙唇角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顺手从路边的花坛沿上抓了一捧雪,对着她衣服就飞了过去。
衣服厚实到喻鑫都没感觉,但还是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好过分,玩偷袭。”
眼看她要如法炮制,闻叙一把抓住她的手:“先停战,这里没意思,带你去公园打。”
许是刚下完雪没多久,公园的步道上都覆着无暇的新雪。这么冷的天,也就她这种好奇的南方人会想来公园溜达。
这里的雪果然和南方的不一样,走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拿在手里像一团散沙,挥一挥便四散而去。
喻鑫兴冲冲地跑到已被大雪覆满的草地上,躬腰掬起一大捧雪。
闻叙以为她要开战了,正严阵以待,却见她双手朝天一挥,给自己来了个天女散花,撒得满头满脸都是。
“你
是不是傻。”闻叙哭笑不得,“哪有自个儿打自个儿的。”
“多有意思呀。”
这么好玩的雪,她都舍不得拿来砸闻叙了。
但来都来了,她还是慷慨地抓起一大捧,朝闻叙挥去。
雪雾一瞬迷了眼,她还没看清动向,已经被闻叙的反击砸了满身。
此人实力不容小觑。
喻鑫不甘示弱,躬腰抓起两大捧左右开弓,谁料闻叙反身一躲,她扭头还没找到他人,倒是先挨了他扔来的一团雪。
几次反击无果,喻鑫恼羞成怒,蹲在地上像小狗刨坑似的,以自己为圆心,无差别地向四周发射雪花攻击。
有没有打到人不说,自己倒是快被自己埋进雪里了。
闻叙手里抓着一团雪正准备打,见她这副样子,一瞬间乐得直不起腰,刚笑上两声,便吃了一嘴她扔来的雪。
这下喻鑫总算高兴了,比出一个裹在厚厚毛线手套下,有些短粗的v字。
闻叙别过脸,呸了一口雪,回身朝她躬下身子:“好了好了,给你打几下行了吧。”
“才不要你让我。”喻鑫嘴上这么说,还是没放过趁人之危的机会,朝着他脑袋又是一下。
“你这人言行不一啊。”
闻叙很不欣赏地摇了摇头,躬身双手插进雪里,跟铲车似的铲出一大捧雪。
喻鑫吓得睁大了眼,后仰着想要躲闪,身子忽而一瞬失去平衡,伴着纷纷扬扬飞来的雪,就像是被他一把打倒在雪地上。
没有疼痛,她像是坠进了一团不太柔软的棉花。头脑起初懵了几秒,回过神后,她忍不住伸直胳膊腿儿,将自己摊成一个“大”字型。
她看见闻叙在躬身看她,发梢眉梢都沾着雪,像是一个白发小老头儿。
露出的脸颊都快被冻到失去知觉了,不知为何,喻鑫还是感到很高兴,傻笑着伸手去拽他,不肯让他独一个站在雪地上。
一下两下没拽动,她使了点儿劲,第三下,闻叙脚下一滑——
眼前的黑影不断放大,紧随其后是一阵钝痛,以及脸颊在冻僵前,隐约感到的一抹湿润。
一瞬间,喻鑫头脑忽而一片空白,她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天空。
闻叙撑起身子,一翻身,同她一道躺在了雪地上。
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天空是那般澄澈高远,连飞鸟都杳无影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她的脑中忽而冒出了这句诗。
倘若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比起独钓寒江雪的老翁,她并不孤独。
“闻叙。”她喊他名字。
“嗯?”
“闻叙。”
“在呢。”
“闻叙。”
“干嘛。”
……
她也不应,就这么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而闻叙也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回答她。
不知到第几声,喻鑫眼睛一凉,下意识眨了眨眼。
再睁眼看去,漫天大雪就这么向她飞来。
她痴痴傻傻地看着,天空成了大号的糖果罐,毫无保留地倾洒着雪白的糖粒。
喻鑫一点点伸直指尖,朝旁边够去。
不知是谁主动,两只手最终交握在一起。
她逐渐闭上眼,感受着漫山遍野的寂静。
白雪覆盖了他们来时的脚印,也快要将他们掩埋在这皑皑雪地里。
“如果我在这里睡一觉,会被冻死吗?”她一张嘴,便吃了满口的雪。
“会。不是开玩笑。”
喻鑫思考了一下。
如果放在从前,她大概会觉得这个离开的方法很浪漫。
但是现在——
喻鑫犹豫了一下,撑地起身,又拽了拽他的手:“那还是不要了吧。”
一站起,抖下的雪都堆成了一个小雪堆。在彻底看不清道路前,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走去。
走出公园时,天已然擦黑。户外实在太冷,两人便找了间咖啡馆临时落脚。
落座后,闻叙划着手机,没一会儿将手机屏掉转,推到她面前:“我挑了几家口味不错的,你看看,晚饭去哪家。”
喻鑫一手托腮,一手津津有味地翻看着每家店的评价。
哪家看起来都好好吃,让她遗憾自己怎么只有一个胃。
没看几分钟,手机铃忽然响起,备注是“妈”。
“阿姨给你打电话了欸。”喻鑫将手机交给他。
闻叙接过手机,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电话:“喂,妈。”
喻鑫并没有偷听电话的习惯。
只是室内太静,两人的距离又太近,闻母的声音就这么断断续续从听筒飘了出来。
而闻叙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垂眼听着母亲在那头说话:“你不是说去三亚玩几天吗,大伯怎么说在老家公园看到你了?”
“我……”
“他还说你旁边有个姑娘,是小喻吗?”
闻叙皱了皱眉:“妈,你误会了。”
“小叙,妈妈对你很失望。从高二下学期你就渐渐不对劲,原来都是因为她吗?”
闻叙的语气冰冷:“不是。”
“不管是不是,妈妈希望你能和她保持距离,好吗?”
闻叙一把挂断了手机。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一派轻松地看向她:“选好了吗,等会儿想去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