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谁也没应声,下面一派“唰唰”声,都在算自己的排名。
  喻鑫没动笔,只在脑中大致算了算,意识到有五位数后,她晃晃脑袋,决定直接清除记忆。
  明明之前觉得自己的成绩还不赖,但丢进几十万人的茫茫大海里,居然就这么没了影。
  后排传来“嘭”的一声,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那是个素来文静的姑娘,不知为何,她突然一把摔下手里的笔,大步走出教室。
  班主任张了张口,像是想要叫住她,但最终只让众人专心自习,而后匆匆出了门。
  高三了,大家逐渐变得敏感起来。
  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是情绪失控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能是之前受到的打击太大,喻鑫觉得这点儿小事尚且能忍。
  她不过是又多分了一点时间给学习,连去打水和上厕所的路上都得小跑着。偶尔被人堵了路不得不刹车时,她站在原地,脑子会有一刻的回神,觉得人为什么要这么累。
  但下一秒,这种想法便会被迅速压制。
  又是一节晚自习,喻鑫正对着模棱两可的四个单词选项纠结,耳边忽而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这声音离得很近,像是直接开进了广场里。
  救护车常有,但开进学校里的不多。
  众人的神经一下被挑动起来,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下意识往窗外看。
  “安静!写你们的作业去。”今晚值班的物理老师一拍桌子吼了一声,而后以身作则,继续低头批改卷子。
  喻鑫只抬头听了十几秒,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和英语较劲。
  时间太紧迫了,紧迫到让人不得不变得冷漠。
  下课铃一响,众人终于按耐不住,齐齐涌向走廊。
  明知道救护车一早开走,大家仍扒着栏杆往下看,直到确定什么都看不到后,又开始和熟识的外班同学互相打听。
  至于喻鑫这种毫无人脉的,自然只有留在班里写作业,等待消息不知转了几手传给她的份儿。
  写下最后一个单词,喻鑫也懒得检查了,匆匆将英语卷子往抽屉一塞,预备写写物理换个口味。
  第一题还没开始读呢,翟疏雨忽然“咚”的一声回到了座位:“闻叙!”
  平时那么淑女一姑娘,今儿怎么急急躁躁的?
  喻鑫好奇地看向她,头脑迟了一秒才接受到她刚刚的话:“闻叙怎么了?”
  “他们说,今晚被救护车抬走的,是闻叙!”
  第48章 闻叙视角一则
  这天刚吃下最后一口早餐,母亲拎着系了丝带的凯莉包走上前,问他准备好了吗。
  程叔这几天和父亲出差了,因而最近都是母亲接送他上下学。
  闻叙放下手中的牛奶杯,用力咽了下口水,借口自己有东西
  忘拿,匆匆跑回卧室。
  一进卧室,他便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将早饭全部吐了出来。
  而后,他一手抓起电动牙刷开始刷牙,一手按下冲水键,又拿着空气清新剂喷了好几下,确保毫无异样。
  娴熟地处理完这一切后,他神清气爽地来到母亲面前:“好了,我们出发吧。”
  母亲果然毫无察觉,揽过他的肩向外走。
  这几乎是他这段日子的常态。
  而说起原因,大概得追随到五月的某天。
  堂哥刚好来昌瑞出差,顺带到他们家吃了顿饭。
  和他们一样,堂哥也来自那座北方的工业城市。
  那里过去还是很发达的,吃着时代红利,一度如日中天。
  但到底花无百日红,市场转型后,曾经将它高高捧起的,又将它重重抛下,它就这么衰落在了新时代的浪潮里。
  那里的人若想谋求更好的发展,一般有两条路。一个是像他爸这样,往南去有前景的城市打拼;还有一个便是像他堂哥这样,努力学习考出去。
  而他堂哥,一举努力成了市状元,去了首都,又出了国,现在在知名外企当大领导,成了每年家庭聚会后,众人津津乐道、连声夸赞的对象。
  两人差了有十来岁,因而闻叙和堂哥一直不是很熟,但自幼便在他的光辉事迹熏陶下长大。
  难得一聚,众人相谈甚欢,不免又聊起了堂哥当年的奋斗史。说是那时候条件艰苦,他堂哥吃不饱穿不暖的,冻到发高烧还不忘写作业。
  说着说着就转到闻叙身上,说是现在条件那叫一个好,学生不知道有多幸福。
  被提到时,闻叙正吃着一块红烧肉,话语自四面八方往他的耳朵里涌。他吃着吃着,总觉得嘴里的味道越来越怪,不知这肉是不是变质了。
  话说一半,父亲怂恿他给堂哥敬一杯,说是沾沾喜气,指不定他们家能再出第二个状元。
  闻叙听话照做,只是一口下去,怎么这饮料到嘴里好像也变质了。
  到最后,他强忍着恶心,才勉强吃完了这顿饭。
  虽然他这会儿是众人嘴里的好学生,但其实小学刚入学时,他的成绩差得很。
  那是个双百遍地走,考99.5都得被家长念叨几句的一年级,他却以76分的惊人分数,让班主任一度建议他妈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有多动症或者别的毛病。
  有没有多动症不知道,但那时候的闻叙确实挺爱动的。
  上山捉虫下河捞鱼,他每天和朋友玩得不亦乐乎,学习有什么意思,成天坐在教室里闷得慌。
  母亲为此愁得时常找他谈心,但或许是母亲的语气太温柔,那时候的他又什么都不懂,苦口婆心的话语左耳进右耳出,他还是那个只顾着在山野里狂奔,静不下半点心学习的孩子。
  直到八岁那年,他随父母来到了昌瑞。
  离开了自然,离开了伙伴,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又压抑,他就这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迅速成长起来。
  他开始读懂母亲的每一声无言的叹息,每一个落寞的眼神。
  创业初期,父亲很是艰苦,常常陪人应酬喝到胃出血,大半夜要母亲去医院照料。
  母亲是个温柔又强大的女人,在那段父亲常年不着家的日子里,是她一个人打理内务,一边照顾好儿子,一边又时刻关心着丈夫。
  “没关系,妈妈不累的,爸爸妈妈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能过得好,我们也就值得了。”
  当小小的闻叙主动给母亲端上一杯热茶时,她会这么说。
  “你知道吗,爸爸昨晚又进医院了,在医院里他还问我,说你这次期中考得怎么样。我没敢说实话,骗他说你考得特别好。
  “宝贝,妈妈从小教育你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但看着你爸憔悴的样子,我是真不敢说实话啊。”
  期中考试成绩发下来的几日后,某晚母亲一边给他的作业签字,一边说。
  “小叙,妈妈真的好难过,是不是妈妈哪里做得不够好,你明明是个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被我培养成这样了呢?”
  某天的饭桌上,闻叙正在喝一碗热汤,听见母亲啜泣的声音,他茫然地抬头,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
  想来这个毛病要真是细细溯源,居然能追溯到这么久之前。
  彼时,内疚的情绪如同藤蔓一般,在他的心底扎根疯长。
  他逐渐敛起性子,将心思尽数投入到学习上。小学放学早,大家都在外面疯玩时,他却闷在家里看书。
  反正……也没有朋友和他玩。
  可能母亲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过一个学期,他就从开学时的中下游,一举冲到了班里前三,直到毕业都没掉下来过。
  他再也不想看到母亲的眼泪,再也不想让她失望。
  只是他到底不是天才,也偶有失足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他又会看到母亲那哀怨的眼神,而他捧着手里的饭碗,一时间食难下咽。
  自此,只要在餐桌上聊起学习,闻叙就会毫无食欲甚至反胃。
  他一直觉得这是正常的,毕竟吃饭是件快乐的事儿,谁想聊些扫兴的内容。
  这种情况伴随他数年,直到那天堂哥过来,饭后刷牙时,大概是牙刷戳到了喉口,他一低头真的吐了出来。
  呕吐的滋味很不好受,他狼狈地一边处理自己,一边处理水池,弄好后,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很是骇人。
  谁料这种痛苦的滋味,竟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晚霞满天的傍晚,一边是教学楼间纷飞的书页,一边是他在主席台被公开处刑。
  他觉得恶心反胃,不断咽下口水才能捺下那股子冲动。他想说去你的吧,我不喜欢你,别烦我了,你就算快高考了,又关我什么事。
  但一直以来的教养,让他还是在台上给了她起码的面子。
  和她在台下说清楚后,他又被某个小姑娘拦了一道,直到终于一个人,他冲到卫生间,无法自制地开始呕吐。
  因为怕反胃,他已经很久没吃晚饭了。就算如此,他感觉自己的胃仍在奋力翻涌、抽动,试图倾泻一些酸水和胆汁,那些被迫吞吃入腹的目光和言语,也随之一并倾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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