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可是她不想那个小男孩再受一次伤害。
  长大后的世界好吗?
  她不知道闻叙的答案。
  对她来说,现在的世界看起来不太好,但至少,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小男孩世界中的“不好”之一。
  -
  大概是假期前几日的生活过分“波澜壮阔”,便显得后面几天的假期颇为无趣,甚至有些烦闷。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全天候在家的她,自然也要全天候看人脸色。她会帮着洗碗洗衣扫地拖地,但依然要学习姑姑每一声“啧”背后,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
  “你妈简直和你大姑一模一样。”她想起父亲生前曾这么说。
  但真正相处下来,喻鑫觉得不是的。
  只是父亲习惯把所有难以掌控的女人归为同一类,并且和姑父一样,用沉默应对万物。
  母亲和姑姑是不一样的。
  而父亲和姑父,倒确是很相似。
  所有人在哀叹假期稍纵即逝时,喻鑫却松了一口气。
  她甚至觉得五点半的闹铃很悦耳,用鼻孔看人的保安很可亲,就连总是冷眼看她的同学——
  欸?他们确实是在看她,但眼神好像不太一样。
  朱恪又造什么谣了?
  她还在努力去猜,就见班主任站在门口,朝她招招手。
  喻鑫穿过早读的人群,茫然地跟上了班主任的步伐。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作业都完成了,也没有迟到,难道又和闻叙有关?对不起老师,我再也不撒谎了,我没有真的早恋……
  她上一秒还在十级风暴的头脑,下一秒瞬间被办公室乌泱泱的人群击蒙。黑洞洞的镜头齐齐转向自己,闪光灯闪得她眼都睁不开。
  在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中,喻鑫勉强拼凑出了个大概。
  确实和闻叙有关,就因为她假期挥凳砸飞了老板的刀,警局将事情上报,市里决定给予她见义勇为的奖章,学校也打算好好表彰她。
  一上午,喻鑫都没怎么好好上课。
  大到省电视台的记者,小到校广播站的广播员,一个接一个地采访她,问些大同小异的问题。一个个不清楚名字不清楚职位的领导挨个找她拍照,她的脸都快笑酸了。
  大概只有初中夺得运动会八百米冠军时,才获得过如此多瞩目。
  但初中运动会可不会放在省电视台的晚八黄金时段播出啊。
  喻鑫晕乎乎地和不知道哪位大领导寒暄完,身前又被推来一个人,她正准备打起精神继续应付时,嗅觉比头脑率先清醒。
  老领导身上的烟味,助理头上的摩丝味,记者身上的香水味……全部聚集这狭小的空间内,搅和成黏糊凝滞的空气,令她昏头转向。
  就像每次晕车时会做的那样——从书包侧兜拿出一枚用塑料袋包着的橘子,剥开,汁水四溅,冲破了这厚重的空气。
  喻鑫仰头去看他的眼,忽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身为当事人之一,闻叙自然也被邀请到场。
  他已经在隔壁的办公室接受完了单人采访,此刻被邀请到这里,两人一同进行合影。
  人群团团围困的狭小空间内,她的肩不得不抵着他的臂膀。垂在身侧的手自然微曲,却在骨节相撞的那刻,慌忙伸直。
  喻鑫不安地咽了下口水。
  恰在此刻,闪光灯闪了一下。
  人群就此散开,摄影师也低头开始查看相机,喻鑫半张着嘴,想说她刚刚没准备好,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之前一堆领导合照里,不知有多少次她眼睛没完全睁开、笑容没摆好,也没想着再拍一次。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在乎这张。
  “辛苦了。”人实在太多,班主任像条泥鳅一样好不容易钻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你们回去上课吧。”
  钻到包围圈中心不容易,钻出去更是如此。
  喻鑫的视野被一群高个儿挡了个严严实实,她连办公室的门都看不见,一瞬失去了方向。
  尚在迷茫着,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众人还在喧闹,寒喧声和奉承声此起彼伏,人群骈肩累迹,织成一张不透风的网。
  不过,这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
  她要做的就是把手交给闻叙,循着他开辟的道路前进。他会在前面说着“借过”“抱歉”,会侧身强行拓开每条缝,在有人试图挤到两人中间时,也会稍稍用力将她拉近自己。
  直到看见外面明媚的天光,喻鑫舒了一口气。
  就好像在里面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手腕一轻,低头,是他收回了手,只是没收干净,留下了几道浅红的指痕。
  喻鑫下意识转了转手腕,忽而有点陌生这种自由的感觉。
  “弄疼你了?”看见她的动作,闻叙问。
  “啊,没有。”喻鑫忙摇头,“谢谢你,不然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不用谢。”
  此刻正值上课时间,走廊上静得出奇,唯有各班老师被扩音器放大后,带着磁性的讲课声。
  这种绝非本意的逃课,有种莫名的刺激。
  只是明明之前在人群里贴得极紧,这会儿空无一人,反而有几分尴尬。
  没等到下句的闻叙再度开口:“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那个。”在他迈出第一步时,喻鑫下意识道。
  闻叙不解回头:“嗯?”
  “……可以不去吗?”
  第16章 分手
  喻鑫还等着回答他的“为什么”,却只听他爽快地说了句“可以”。
  啊,原来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啊。
  虽然此刻距离下课不过十分钟,但逃十分钟也是逃。
  只是去哪儿呢?
  两人远离了人声鼎沸的办公室,踱步在空阔的走廊上,喻鑫尚在思考时,耳边忽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定睛一看,远处有两位老师走来。
  两人有说有笑,暂时还没注意到这处的情况。却还是惹得喻鑫心下发慌,下意识看向闻叙——
  视线尚未聚焦,手腕被一把扣住,一声张皇的“啊”还卡在喉口,她便被拽上了楼梯。
  慌乱的脚步声盖过了一切声响。
  她昂头,被闻叙带着一级级向上。楼梯螺旋攀升,她看见他的短发一跳一跳,穿梭在阳光和阴影间,一路由金变黑不断循环。
  她始终在他身后,逃不开他留下的气息,像是掉进了一片橘子海,而她偏偏是个旱鸭子。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声停了。
  心跳却更响了。
  手腕被适时地松开,迈过门槛,这还是喻鑫第一次来到天台。
  不过观察了两秒,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栏杆边。凭栏远眺,课间人来人往的广场无人时原来如此宽广,人工湖从高处俯瞰,真的像一轮弯月。
  闻叙耐心等她好奇心爆棚地看了半天:“所以,你有什么事吗?还是单纯不想去上课。”
  心跳逐渐平复,喻鑫假装认真看湖,头脑却在极速转动。
  她是有点儿事,假期结束看到他的第一秒,她就想起了那封信。
  展开信纸那一刻的触动瞬间回来了,又多了些感慨——
  当年的小男孩有在认真长大,过上了比他想象中更好的人生。
  那……她要不要告诉闻叙,自己偷看了他的信?
  她不打算拿这个秘密去要挟他任何事,甚至对于自己的冒犯很抱歉。可明明掌握着对方的秘密却不让人知道,好像也很过分。
  但万一,他不想面对糟糕的过去呢?
  太难了……十分钟根本不够想。
  喻鑫决定先作罢,顺着他道:“我就是不想去上课。”
  闻叙轻笑出声:“自己逃不够,还得拉个垫背的?”
  “你不也答应得很爽快吗?”喻鑫小声嘟囔。
  “我那不是担心你又有什么主意,要是给我安了什么新人设,我得随时做好准备。”
  “……哦。”
  好啦,反正她现在在闻叙心中的形象,就是个撒谎精、造谣鬼。
  喻鑫有些烦躁地轻踢了两下地。
  “我现在已经没在怪你了。”
  闻叙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喻鑫精准捕捉。
  她抬头看他,还有些将信将疑:“真的?”
  闻叙“嗯”了一声:“毕竟要不是没有你,我现在可能还在icu躺着。”
  “可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被卷进这件事……”
  “打住。”闻叙打断
  她,“这事儿就当扯平,以后不用再说了。”
  喻鑫识趣地闭了会儿嘴,没忍住道:“那我们现在说什么?”
  “……”闻叙盯着她看了三秒,哑然失笑,“非得说点什么?”
  “因为不说话很尴尬啊……”
  她就喜欢和人说话,不好吗?
  闻叙:“我没觉得尴尬。”
  欸,那很过分唉,居然只有她在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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