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这些姑母都知晓,那么这个答案也已经呼之欲出,
  裴无忌也没打算瞒,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晓。
  于是他恳切道:“我确实喜欢薛娘子,此生除她之外,不做别想。”
  裴皇后也默了默。
  关于这些男女之事,裴后从前曾暗暗敲打过,说纳薛凝为妾也没什么,只是怕薛娘子性子傲不肯。
  自己这个侄儿素来聪明,那时也明白自己之意。那时裴无忌还有些气闷,因为那时他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薛凝。
  可说到底,这些情爱之事,还是裴后这个过来人看得透。
  无忌应该知晓自己自己那时敲打用意,自然知晓自己心思。
  可这孩子明明知晓自己心思还是这样说,竟这样承认了。
  那么裴无忌的态度也便十分明显了。
  裴后静了静,目不转睛打量裴无忌。
  裴后显得很为难,静了会儿,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以后,会有更好的?”
  日子还很长着呢。
  裴无忌摇摇头:“也许以后,有别人眼里更好的风景。但我眼里,一开始看重的一定是最好的。”
  “小时候,我最要好的玩伴是灵昌跟阿偃。等我长大了,最要好的朋友还是他们。也许以后,我会遇到更出色的,更优秀的人,但不会有更要好的朋友了。”
  “除了薛娘子,我再不会喜欢别的人。”
  他说得十分诚恳,裴皇后面色却是沉了沉。
  换做别的贵家公子,为了一个女子说出山盟海誓,要死要活,长辈的必然会认定不过是一时昏了头。可裴无忌既说了这样的话,以他那样的性子,恐是很难改变了。
  裴后善于言辞摆布,可此刻仿佛也有些拿捏不定。
  她纤纤十指捧起了瓷盏,细品了一口茶水。
  按理说裴无忌这样心思很不应当。身为裴家少君,裴无忌得了裴家最好的资源,以后亦要靠他撑住裴家的花团锦绣。所谓婚事,自是要权衡利弊,用以联姻。
  可现在裴无忌全当是他自己的事。
  裴后当然也有很多话可以说。
  然而她目光触及裴无忌年轻且具有锐气的俊美脸庞时,心里奇异的软了软。
  裴兰君极少有这种心软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心软的感觉了,她甚至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心软了。
  可极难得,偏生这个时候,她偏偏心软了。
  心软时,她想要给这个年轻人一点儿快乐,想要满足一下他的愿望,成全他的心意。
  于是她似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过来。”
  她又说道:“而今旁人皆以为我因长孙昭的事恼了你,不过不打紧,也可趁这样流言蜚语,看看谁是人谁是鬼。而今借着这样事,你还可替我查些事。”
  裴无忌领了命,称了是。
  待裴无忌离去,侧厅出来一人,正是裴重。
  刚才儿子在这儿回话,裴重也不出来说两句,似是刻意避之。
  而今裴无忌离去时候,裴重方才现身,他略皱眉,忽忍不住说道:“娘娘,有些事,难道真不打算说一说?”
  裴后倒是神色自若,只说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说道:“无忌这孩子倒是越发沉着稳重了,为人也十分妥帖,他也不会问我,更不会好奇我那孩子既不是昭儿,又究竟是谁,送去了何处?”
  裴皇后:“说到底,有些事情只有成为秘密,没什么人知晓,方才是最妥帖不过。你我皆知晓,我那个真正的孩子,养得很好,他心肠好,又懂得爱惜人,其实骨子里颇为正直。看到他那样,我也很欢喜。”
  裴后已屏退旁人,是单单跟自己兄长说话。
  此时此地,原不会有人听见。
  可哪怕这时,她说到一些隐秘之事,还是禁不住压低嗓音,甚至亦未透出真情。
  裴兰君自来便是这样的性子,这般的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她并未承认什么。
  哪怕私底下言语,裴兰君也不会说。这些年来,她与兄长一道谋过许多事,可从未提及那桩旧事。
  于是有时裴重恍惚间,仿佛也忘却当年事,以为裴无忌真是自己嫡长子。
  裴家这一任家主裴重头婚娶的魏氏。魏葭不但出身名门,且与裴重青梅竹马
  。裴重性子硬,魏葭性子便柔。妻子活泼可爱,又兼新婚燕尔,夫妻感情自是极好。
  裴重在外一副冷冰冰样子,可到底年轻,在新婚妻子面前,也总会露出几分笑意。魏葭笑吟吟拉着他衣袖恳求时,无论什么事,裴重无不应允。
  可惜魏葭身子骨弱,就好似小说话本里那样,白月光总归死得早。一开始好几年没怀上,后来她生裴无忌时又伤了身子,当时险些生下死胎。再之后这一胎虽保住了,可到底母体有损。
  人说女人生孩子是过生死关,魏葭便没过这一关。
  但其实一开始,那孩子便未留住。
  魏葭产道窄,力气又弱,孩子在亲妈肚子里憋太久,裴重又不允产婆剪开魏葭身子来个舍大保小。
  故胎儿生出来时已是一身青紫,不能呼吸。
  魏葭拼命生下来的是个死胎。
  那时裴重怕惊着魏葭,不许别人说。
  魏葭略清醒些,便弱弱哭着要孩子,心神大为不稳。裴重只令人拿话拖着,可也似瞒不了多久。
  那时裴兰君也产下一子。
  她先头丈夫已死,情分其实也不错,可惜就是命运弄人。
  孩子生下来,裴兰君会想起些亡夫情意。幼崽偎依在她怀中吃奶时,她内心也浮起无限柔情,催动她骨子里母性。
  不过才生下来半月,兄长便来找她,想讨来裴兰君的孩子,送去安慰魏葭。
  魏葭身子骨弱,如今生产受损,如若再情志失调,说不定命也熬不下去。
  裴重又不好报个外头生的混淆血脉,时间恰好差不多的,便是妹妹裴兰君的儿子。
  那软软婴儿拱在母亲怀里时,是裴兰君母性最强时,可裴兰君还是咬牙给了裴重。因为这本是最好的机会,而且是裴重主动讨要。
  她已经想到了以后,她还要再嫁,她还有心谋事。这孩子有个正经身份,对他是最好的。
  有了这孩子,魏葭又多熬了一年。
  她与裴重共同抚养这个孩子,一个第一次当爹,一个第一次当娘。魏葭知晓自己身子不好,还替孩子多做许多套衣衫,盼无忌大几岁也能穿。
  小孩子一岁前存不住记忆,可感受到的爱惜却会塑造一个人的性格,裴无忌从来不是缺爱之人。
  这一年光景,使得魏葭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添了几许欢乐,多了几分欣然。
  旧树枯去,新树抽出了绿枝,魏葭是怀着希望逝去。
  于是这一年光阴,弥补了裴重许多遗憾。
  而今这些秘密是不需要再提及。
  裴重从过去的回忆抽回神来,目光落在了裴后身上。
  这么些年,自己这个胞妹手腕愈发了得,心肠也越来越硬,行事更是杀伐果决。裴后容色可亲,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之人。
  其实长孙昭还在裴兰君身边养过两年,裴兰君曾带他去益州。可一旦长孙昭行为不堪,裴后也未如何留情。
  她也不是个多情种子。
  裴家声势日盛,可如此繁盛,更需谨慎。处置长孙昭,裴后亦有杀鸡儆猴之效果。
  裴无忌喜欢一个孤女,若换做别的裴家子孙,裴后怕是没那么好说话了。
  裴兰君就会认为,你既得裴家家族资源,便应该有所奉献,婚事更由不得这个晚辈自己做主。裴后必然会使些手段,拆去这桩情意。
  裴重想,能让皇后心里软一软的也只有无忌了。
  裴后则轻轻说道:“那薛娘子,我亦是查过了,不但有本事,性子也好。要说起来,也难怪无忌喜欢。”
  裴后口里说的是称赞的话。
  裴重却知晓裴后心思深,口里只说优点,优点是真心实意的夸,但缺点也是真心实意记在心里。
  大家族最讲究是枝叶繁盛,薛凝却并无族人亲眷。
  再者薛凝性子虽好,却又硬,未必会顾全大局,估摸着也不会舍了验尸办案的工作。也许比起探案,薛凝不会很愿意管理裴家。
  这不是不会就学的问题。
  所谓知人善任,薛凝专业能力可以,可并不适合裴家管理岗。
  这些话裴后都没有说出来,心里也轻轻叹口气。
  又能说什么呢?如裴后自己,当初的第一任夫君也是情之所至。再来就是裴重,当初也是极爱魏葭。所谓少年有情是什么滋味,当长辈的也不是不明白。
  照说这薛娘子,不也是对无忌情深意重?这样说杀长孙昭,难道不是为了无忌着想?明知昭儿是自己儿子,也是肯冒险帮无忌争一争。
  裴皇后对薛凝有所误解,不过因为这个误解,倒是对薛凝颇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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