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在薛凝看来,安玉莹这些话也是真真假假。
  比如她跟夫君拌嘴,婢女小意温柔进谗,这些私密事就不大能知晓了。但这桩事婢女本人也是有点想头,想借此分些资源,比如正经做个妾。
  安玉莹跟容兰大约也是这样说的。
  安玉莹如今说出几分怒意,蓦然亦冷冷一笑,不觉说道:“可惜她没福气,孩子没存住,再后来,也不与她来往,只打发她去服侍别人。”
  “我也饶了她,由着她留在府里面,就是那个红绡。这些腌臜事,我原本也不想跟兰儿说。”
  再之后,安玉莹也怀上孩子,心里气也平了,本来也忘了这件事。
  可未曾想红绡为人所辱,又受了折磨。
  容兰年轻气盛,容不得自己身边婢子受辱,故要为红绡讨回公道。
  安玉莹自然没憋住,将这些旧事跟容兰说了。
  在裴家眼里,容家不算什么,可容家在当地却是有头有脸。
  容兰又是家里精细养出来的,性子也傲,早跟裴玄应说过她是不能做妾的,否则她宁可分开。
  这样一个女娘,她又会代入谁呢?她自然下意识代入正妻,想着自己与心上人两情相悦,但是却有妾怀上心上人孩子,于是吞了也不是吐了也不是。
  她不会代入一个女婢,眼巴巴想讨个她根本看不上的妾。
  她对贫家女娘美好的幻想,就是对方虽出身贫困,却清白忠贞,柔弱而干净。
  她觉得红绡欺骗了自己。
  原来竟然这样不干净。
  一个人开始怀疑,于是什么都开始不清白。那个逼迫红绡的斥候长大小也是官儿,既然红绡脱了衣服勾引男人做妾都肯,这件事她真是被强迫了吗?
  第117章 真要她收敛性子,也要挑个门……
  一个女娘既然可以没尊严,便不能使得容兰相信她在别的事情上有尊严。
  也许,红绡只是谈不拢呢?
  她第一次没做成妾,之后也谈不拢。
  于是红绡一时急切,说了那些话,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
  但是这桩事因为自己掺和,闹腾成这样子。也许,红绡倒不好收场了。
  容兰问及红绡前事,红绡也惊慌无措,面上十分羞愧。
  纸包不住火,有些事也不是过去了便真能过去。
  然后容兰又问,红绡说自己是被吴宣欺辱,可是真实?
  这样质问时,容兰也生出几分不安,或许这个问题太恶毒了?会使得红绡十分恼怒?
  但是却并没有,红绡并没有发怒,反而很惶恐。
  她没有生气,反倒跪下来,恳求容兰不要抛下她。
  于是,容兰也认定红绡不过是心虚。
  如今安玉莹说起这些事,也是说得又急又快:“甚至红绡被辱之事,也是大有可以。长孙昭处置吴宣,也许不过是为了讨好裴二公子,也许并不是那个斥候长当真有罪。裴二公子可真是天真无邪,一个婢子而已,说的话居然也深信不疑。”
  “大约是养在世家,身边之人皆不敢欺哄于他,上头又有父兄相护,竟而不识这婢仆之流的奸滑!最后怪罪于兰儿身上,使得她这样的委屈!”
  安玉莹也替容兰鸣不平,这姑嫂之间,情分显然也是不错。不过裴家势大,若换做别的人来,比如换个男子,这些话安玉莹也未必能说出口。
  但一来薛凝是个女娘,这女娘碰着女娘,总容易扯家长里短,这么唠嗑起来。
  再来就是薛凝看着面善,不像是个有脾气的。
  薛凝也做出一副认真倾听样子,也越发促进了安玉莹谈性。
  安玉莹:“兰儿那时说得没有错啊,她质问过红绡,问红绡可是说了谎?若红绡没有说谎,这是何等耻辱,她也应当生气的!但是她心虚,却并没有,反而跪求兰儿不要弃了她。毕竟扯出这样大动静,也委实不好收场。”
  薛凝心里却叹了口气。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很强烈的自尊心的。自尊是一件很珍贵、很宝贝的东西。有些人自尊心本来就很低,红绡只是个婢子,长期服侍人。甚至一开始,红绡还打算忍下被人凌辱之事。
  也许红绡哪怕是受害者,被人那样质疑了,第一反应是怕,而不是怒。
  但容兰肯定觉得这个婢子反应很可疑,很难以理解。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容兰不至于如此。
  薛凝想要安玉莹继续说下去,故也暂未反驳。
  安玉莹:“后来红绡那些个旧事扯出来,闹得沸沸扬扬,只说她与外头之人亦不清不楚。但与兰儿有什么相干?兰儿只是不愿搭理她,由着她自生自灭。”
  安玉莹面上泛起几分怒色,可说到红绡的死,她嗓音亦渐渐低了:“谁也不曾真想着她死。”
  她为容兰分辨,可说到这件事,安玉莹也有几分不自在。
  薛凝也瞧出来几分。
  薛凝:“那容娘子可是不自在?”
  容兰当然为这件事不自在。
  红绡死了,再之后,就是裴玄应寻上来,与容兰生出争执,乃至于讨回定情信物,接着便分了手。
  安玉莹其实是有些惭愧的,觉得若不是因为自己捻酸吃醋,容兰与裴玄应也不至于如此。
  安玉莹也想为自己分辨,故劝容兰跟裴玄应说清楚。这也不是人死了就一定便干净了,红绡虽自尽,容兰也该跟裴玄应说清楚那婢子不干净。
  依安氏来看,裴玄应闹成那样子,倒不是裴玄应对红绡有什么心思,只不过是这些个养得好的世家公子悯弱。那婢子扮可怜,便使裴玄应生怜爱。
  容兰那时面上皆是倦色,却摇摇头。
  沉默一会儿,容兰才说道:“他那样疑我,因我待他之心没那么纯粹。我跟他好,除了他好,难道跟他家世并无关系吗?若他不是裴二公子呢?裴少君对兄长无礼,我也并未说什么,也是怕他不欢喜。于是争执时,他便会想起这些事,就会疑我用心。”
  “我心里不想认,但我也不过如此。也,没什么差别。”
  安氏那时听得不是滋味。有些话,容兰顾着她脸没说出来,可安氏却明白薛凝言语里未尽之意。
  红绡也不过想谋个妾室之位。
  容兰虽不屑
  为妾,可也是各有所图,谁又比谁清白。
  如今安氏说起这些事,不免升起对裴玄应怨怼。
  她对薛凝道:“这世间哪个女娘不想挑个好些的夫婿?家世门第要是不要紧,这裴家为何又摆出高架子?这男人看女人不也看容貌?兰儿对二公子又不是没有真情分。这裴二公子倒是好笑,端起个冰清玉洁架子。罢了,齐大非偶,也是容家高攀不起,可怜兰儿年纪轻轻便没了。”
  说吧,安氏眼眶一红,掏出手帕擦去眼角泪水。
  薛凝岔开话题:“夫人私底下将红绡跟容娘子提了提,没过多久,容家上下都议论纷纷?”
  安玉莹泪意未消,顿生忿色:“我只跟兰儿提了提,可没再跟别的人传话。我要是有这个心思,也不用等如今。”
  红绡的流言蜚语不是她放出去的。
  本来她也不欲解释,不过红绡被逼得投井,安氏也不想顶个逼死人命名声。
  安玉莹想想说道:“况且我跟兰儿说的是内事,那时传得沸沸扬扬的却是红绡外头不检点,和男人不清楚。况且,她和兰儿兄长那些旧事扯出来,咱们这一房脸上难道很有光?”
  这么说着,安玉莹心里也生出警惕,歇了谈性,只打发白芷应付薛凝。
  薛凝提出要去死了的容兰居所看看,安氏便让白芷领着薛凝去。
  薛凝心里也将安氏的话盘了一遍。
  信息量很大。
  红绡死前有两拨流言。
  一是安氏不耐从前旧事,心中含嫉,于是在容兰面前揭发红绡曾与容兆有私,甚至流过一个孩子。
  二是传言红绡跟外头男人不清不楚,行事颇为不堪。
  红绡是受了性侵害,通常这样侵害发生环境隐蔽,不大能有别的人证,受害者的指证就是最有利的证词。
  那么为毁去红绡证词,将红绡人品诋毁一番是最便捷且老套手段。
  那时护着红绡的容兰接受了两拨不利讯息,安氏所言许是真的,但另外忽如其来的流言蜚语呢?
  如若红绡这个受害者说话没有可信度,最得益的自然是那个犯事的斥候长吴宣。
  这个吴宣,据说私底下还贩卖铁器给北胡人。
  这是重罪,被长孙公子割了头颅,送去给裴家兄弟赔罪,算是了结了这桩事。
  就是那个长孙郡守之子长孙昭。
  手段倒也狠绝。
  薛凝心里默默将长孙昭名字念了一遍。
  白芷领着她走过庭院,春日里阳光好,树木也发出新芽。
  薛凝蓦然生出几分恍惚,她觉得可惜,轻轻的叹了口气。
  裴玄应自傲,可那次回北地郡,他也没那么傲了。他知晓自己不过如此,未及想象里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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