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但这时,却有人挺身而出,说案发当日裴玄应是跟自己在一道,全程与自己一起。裴玄应分身乏术,绝不能是杀容兰凶手。
  这挺身而出的人正是裴无忌。
  按说亲人证词不足采信,又或者纵有采信,也当有所保留。但谁让裴无忌当时在北地郡声势极大,就连郡守兼北地都尉的长孙安都避他三分。
  他一个世家子,身份又贵重,说自己弟弟没有杀人,那旁人也不好指他说谎。
  至于另一个目击证人,不过是北地郡一贫家女娘。
  论身份可谓天壤之别。
  两者证词相冲,自然是信裴无忌而非那贫女阿杏。
  于是乎,这桩案子自然不了了之。
  裴玄应谈不上无罪释放,因为他根本没被拘禁过,只不过在家多呆上几日,便雨过天青,什么都过去。
  容家也算得上一方豪强,事实上若非容家是一方豪强,官府根本不必给个理由,那么裴无忌连作证都不用了。
  这还是容家在当地有些声势缘故。
  但这样小家族,跟如日中天裴氏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容家男丁自然不甘心。
  容兰貌美,人也讨喜,家里兄长对之颇为宠爱。
  这样好好的跟裴家公子谈个恋爱,结果死得不明不白,又轻轻放过。
  边塞是苦寒之地,吃牛羊肉食,火气也重。北地郡更是个武德充沛之地,容家儿郎也不是那么好相与。
  死去容兰的次兄容睿身怀利器,竟寻隙去杀裴无忌。北地之人有为了血亲同态复仇老传统,譬如子报父仇,当街杀人。官府也未必会管,有时更会嘉其义烈。
  容睿本就是奔着杀人去的,按说裴家人因情杀了人家姑娘,应当心虚气短,亏心容忍几分。没想到裴无忌不走寻常路,你来杀我,我便反杀,他将容睿当场杀了。
  谁都看出是容家人先动的手,也谈不上治裴无忌的罪。
  事实上裴后让薛凝查的也不是裴无忌反杀,那件事本没什么好查。
  裴后是让薛凝查那个死去的容娘子究竟是怎样死的。
  这桩案子性质也关联到裴无忌之后反杀容家男丁性质。
  若容兰真是裴玄应所杀,那裴无忌就是一手遮天教科书般的大恶霸。若不是,那么裴氏兄弟就是备受误会,无辜被受害者家属纠缠,被迫反击。
  第111章 继室难为
  薛凝不禁心想裴后心里是怎样想的?
  她是信还是不信,觉得裴无忌做还是没有做?这么一代入,薛凝觉得裴后自己也并不怎么确定。
  裴无忌为人很重情,如若说他出卖朋友,背信弃义,薛凝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但裴无忌为了情之一道,哪怕发癫,也绝不能说没这样可能。
  念及于此,薛凝甩甩头,将这些念头甩出去些。
  她心里念叨客观、公正,自己不应去琢磨裴后怎样想的。
  一想到裴后,薛凝也不免拉开车帘,打量着卫淮。
  她试探:“小卫郎君,你是皇后指派,想来对这桩案子有些了解?”
  卫淮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似并不欢喜,他沉默一会儿,方才说道:“我算不得皇后眼线。”
  薛凝自知失言,道了歉。
  卫淮嗯了一声,又说道:“况且卫郎君前面,也不必加一个小字。”
  薛凝觉得自己当真厉害了,一句话里能有两个雷点。
  她竖着耳朵,等卫淮反驳第三个,不过却并没有。
  薛凝便想,那如此说来,卫淮确实是知晓些许内情?
  薛凝觉得跟不爽了会张嘴的人相处不难,故说道:“卫郎君,不知那位裴二公子裴玄应又是怎样性情?”
  裴玄应谈恋爱时跟女朋友吵架吵得全世界都知晓,那总归显得非常之外向。
  是跋扈张扬性子?
  长于裴氏,这样一个世家子弟,也许会高高在上?
  卫淮静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个守规矩的性子。”
  比起裴无忌的张扬,裴玄应性子拘谨,甚至显得有些闷。
  他十岁时便曾问,为何他出身世家,生来便锦衣玉食,偏生有许多百姓生来困苦,显得日子很艰难。所谓同人不同命,未免让人难以理解。
  时下世家子弟求官,大抵是精研法令,熟读律令,裴玄应也不例外,进而痴迷于此。
  他年纪比裴无忌小几岁,性情却一板一眼,认为法令不肃,国难规肃,甚至觉得应当取消八议免罪,世族寒门应当一视同仁。
  裴玄应是出了名的性子孤拐。
  裴玄应不但嘴里这样说,而且其行也与言相符合。
  其师周鄢有罪,他主动揭发,不肯丝毫容情。周鄢为本朝法学大家,弟子很多,如此被扯下神坛,连带许多人名声受累。况且朝廷讲究亲亲相隐,子为父隐,妻为夫隐,弟子也不能不尊师。
  裴玄应大张旗鼓做了这件事,若非他出身裴氏,恐怕会被人大做文章。
  裴玄应是洁白的,容不得丝毫的瑕疵。
  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卫淮娓娓道来,轻轻说道:“这裴家男子,大抵也都有些古怪脾性。于裴氏而言,可能比起裴无忌,还是这位裴玄应更令人头疼些。”
  薛凝听得入神,好奇卫淮打哪里知晓这么多。
  眼前少年郎岁数也不大,通身却添了几分神秘光彩。
  卫淮轻轻说道:“更让裴氏头疼是,裴玄应十分亲近废太子。废太子既嫡又长,什么都占尽了。”
  要说奇怪亦不算奇怪,卫淮先头已说过裴玄应是个讲规矩的人,这前头的太子既占嫡,又占长。那于裴玄应而言,先太子即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也不能怪裴玄应迂腐。
  要争立长还是立贤,这长是明白可见,贤却比
  较主观,谁都有话说。
  一个守成之君,还是一个稳字最妥帖。
  尴尬是裴后那时已争宠上位,占住后位,裴家风头正盛。
  裴玄应如此,只怕裴家宁愿他是个纨绔。
  薛凝便有些尴尬,这些隐秘事听太多,她小心肝也生出些忐忑。
  她琢磨着让卫淮不必说这些私隐之事。
  不过卫淮亦飞快转去别的话题:“裴少君性子虽古怪,却是个会爱人的人,必然会成家。相反,裴二公子那副性子,很难想象他会喜欢谁,他素日里性子也清寡。”
  裴玄应性子很拧,又自视甚高,清傲自负,他是既悲天悯人又目下无尘。
  种种矛盾处集于这裴家二公子身上,使得裴玄应显得十分别扭。
  卫淮缓缓说道:“后来太子被废,他调去北地郡,无非是裴家使了力,顺道让裴家大郎照顾一下弟弟。要说裴玄应自己,自然也不是很乐意。”
  “谁也没想到,他倒有了爱情,竟爱上那容家小娘子。”
  太子被废,改为临江王,裴玄应仕途不得意,理想被打击,自是极郁郁。况且他来到了北地郡,还要受素来政见不和兄长监督,如此处境不免更影响心情了。
  谁也没想到,这裴二公子居然在这么个荒芜之地迎来了爱情。
  薛凝也听得来精神了。
  抛却那些宫闱八卦,这些个爱来爱去的狗血事才是她该听的八卦。
  卫淮:“他爱容兰爱的不行。”
  “两人好时候,他对那容家娘子诸多称赞,捧得天上有地下无,认定容娘子完美无缺。”
  薛凝小心翼翼问:“难道容娘子有什么不好?”
  卫淮:“也没什么不好,我只知道世间并无十全十美,总归要容得下别人性子瑕疵。若太过于追求完美,那样便会陷入偏执。”
  薛凝心想那倒也是。
  不过翻看卷宗,又说裴玄应跟容兰失和,吵得十分激烈。
  看来裴玄应到底未曾满意。
  北地郡
  阳光滑过墙,那方青玉镇纸下,一尺雪白冰帛铺开,裴玄应手掌执笔,沾满松烟墨。
  他迟迟未曾落笔,于是饱沾墨水的狼毫滴下墨水,润散开来,留下污痕。
  要写字的帛布洁白若雪,只落小小墨点,裴玄应却只顾着盯着这墨点,再顾不得其他雪白,呼吸渐促。
  一点污渍十分扎眼,裴玄应已看不得其他东西。
  他蓦然挥笔,狠狠划去,将一张布帛画得一塌糊涂。
  裴玄应扔了笔,连笔带布一块儿扔了去。
  然后他虚脱似的坐在椅子上,以手盖脸,轻轻喘气。
  裴无忌,裴无忌!
  大兄已经回京城小半年了,可他仍受其困扰,心绪未宁,一颗心更不由得咚咚乱跳。
  他身躯如绷紧的弦,因为焦虑的缘故,他呼吸比别人要促,甚至心跳也比旁人要快。
  大夫给他瞧过了,说这是心疾。这身上没有病,可心里却有病。这样的病从心里影响到身躯,会有实质的濒死感,好似溺水的鱼,莫名惊恐得动弹不得。不但如此,他肢体也会发疼,身体有实质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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