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但那个心里声音却告诉阴陵侯,杀了她!
杀了这个年轻女娘,因为她便是神明想要的祭物。
于是尹芳娘也不跳了,这样被他掐死的暗巷之中。
尹芳娘是第二个,他本来要杀第三个,第三个是沈偃,可却落了个空。
如今阴陵侯被按在地上,他瞪大了双眼,眼里有一根根血丝,使得他双眼显出异样的猩红。
他呼吸愈促,听着薛凝剖开他的心思,扯出他的罪恶。
薛凝:“根本没有什么神明旨意,只有你内心畏惧,以及你所希望的,神迹。”
眼前的凶徒,不过是个怕死怕得发疯的老人。
生死之间,有人堪不破,以至于沦为魔念。
已患绝症,他发疯似想要什么神明之力拯救他。就如那些本来英明帝王,年老昏聩时,便开始问道炼丹,追逐一丝本不可能希望。
阴陵侯却蓦然嗤笑,厉声:“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哪怕薛凝这么说,阴陵侯也绝不会信,亦或者绝不会承认。
薛凝亦收了声,住了口,不再与之争辩。
有些人已入迷障,旁人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更不可能摆脱迷障。
更何况阴陵侯杀了许多人,如今被玄隐署拿住,也必不能有什么好下场。
待裴无忌押走了阴陵侯,那些玄隐卫士离开,沈偃深深呼吸一口气,合上眼。
今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袖下的手亦在轻轻颤抖。
今日白日里下那么大雨,傍晚天也黑得早,可如今到了夜里,月亮却冒了出来。
沈舟死的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样的亮。
一想到了这儿,沈偃的手也禁不住抖得更厉害。
他略一犹豫,扯下那枚钗。
沈偃难得动作粗鲁了些,几缕发丝散落下来,如此散在脸边。
这使得沈偃难得看上去乱糟糟。
薛凝抿了一下唇瓣,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沈偃又吐出一口气,说道:“阿婠很聪明,又在阴陵侯跟前侍疾,阴陵侯或许看不明白自己心思,可是阿婠却察觉到,她的义父已经疯了。”
沈舟的死被扯出来,刘婠临死前分明已经知晓并非赵少康下手。她常在阴陵侯身边,或许也窥出些蛛丝马迹。
薛凝也猜不透刘婠如何知晓的,但刘婠临死前显然也是查出了这个秘密。
“她不能,亦做不到大义灭亲,然后她问我想不想知晓大兄是怎样死的。这样曲折之间,于是我便能知晓真相。薛娘子,你说是不是如此?”
薛凝点点头,无论如何,刘婠确实有这么一层意思。
但刘婠显然还有其他的意思。
沈偃接着说道:“她与阴陵侯之间,多少有些情分在。当她将这枚发钗戴我头上,让阴陵侯看见,阴陵侯便会看到阿婠死前的请托。托她的义父杀了我,取了我的性命,因为我对她不够依顺,我竟敢和她讲道理。”
“阴陵侯或许以为听到神明声音,可是那不过是阴陵侯内心感情折射。无忌回到京城,给了他很大压力,到了今年开春,他更受不得无忌步步紧逼。阿婠死后,他更会心生忿怒。阿婠知晓他会怎样,明白应当怎样刺激他。”
沈偃喃喃轻问:“薛娘子,是这样吗?”
第105章 你跟刘娘子不熟?
这样的话问出口,沈偃也觉得没有趣。
他这是在为难薛凝,薛凝能怎么回答呢?
刘婠人都死了,以薛凝为人必然不大想说死人的不是。更何况纵然说了,也是令自己痛苦,这些薛凝都瞧得出来。
那么便只能是劝自己,劝说自己不必想太多,把人往好处想,亦或者坚信人性本善,相信刘婠对自己并无恶念。
相信阿婠只是暗示真相,并没有打心眼里盼着自己跟她同归同去。
无非如此。
他若想听些更刺激言语,那便可以去寻裴无忌。
裴无忌可以不留情面什么都撕出来。
那么他这样问薛凝,便显得有为难人了。
于是沈偃便说道:“薛娘子,你也不必说什么了,我心里明白的。”
他拼命压下自己嗓音里涩意。
月亮很好,亮晃晃的,让人微微有些晕眩。
他想着怎样劝走薛凝,街头还有玄隐卫士巡逻,也正好送送薛凝。而自己回了家,发生了这么些事,
云氏指不定还要扯着自己问几句,他还要应付母亲几句,安抚一下家中人心。
折腾这些过后,他才能回到自己房间,一个人呆在,然后慢慢的品味这一切一切。
薛凝却摇摇头,然后说道:“我想刘娘子死前,连她自己都顾不得,已经失了理智,不能用常情度之。”
“她已失了理智。”
“其实她明明知晓亲手杀霍娘子会留下无数破绽,可仍剪了手指甲,拿起弓箭,光天化日杀了霍娘子。她甚至已经顾不得自己了——”
说到了这儿,薛凝轻轻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是因沈舟案子,步步拆解,将要查她头上。所以她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可如今看来,还有别缘故。”
“这时节,她知晓义父真面目,知晓沈舟之死真相。”
所以刘婠彻底崩了。
她自己虽心狠,但对阴陵侯不失敬重。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误了义父,沈舟人品堪忧,却因自己缘故,一向清正义父居然肯接受沈舟。
沈舟自是不配。
然而撕破画皮,刘婠素来敬重之义父也不过是个笃信邪教,残忍嗜杀,近乎疯癫之人。
在生命尽头,刘婠自然集疯狂、极端于一体。
薛凝轻轻说道:“刘娘子生病了,不是身上有病,而是心里生了病。故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更不用去想她最后时光里想什么,那只是病人的想法。”
刘婠最后的时光里,既厌世,也不爱惜自己。
故薛凝说道:“沈少卿,你如若要记得,不若去记曾经美好样子。”
从前时候,刘婠骑着马,扮着男装,如此驰骋。她既漂亮,又妩媚,却也不失英气。
那般夺目耀眼样子,也不知惹来多少倾慕。
沈偃轻轻嗯了一声,举起手里的钗。
薛凝问:“沈少卿,你打算怎样?”
沈偃答道:“我想回到家,寻个好看些盒子,把她送我这枚钗收起来。有时候,我会看一看,想一些很好回忆,不记得不好的。我并不会忘了她,但是总会往前看,多看看别的风景,这路上总会有别的风景,是不是?”
他这样说,因为他知晓该怎样说,知道旁人想听怎样的话。
沈偃还未放下,却知晓说什么话才能使人安心。
不过他虽还未放下,既然说出这样的话,自然知晓怎样做才是对的。
不必刻意忘记刘婠,爱过便是爱过,只记得她的好,把不好都忘了吧。
然后,就是往前看,总会有别的好风光。
剩下的交给时间,也许心里的伤也渐渐会变好。
裴无忌人在马上,却不免神思不属。
他自然知晓沈偃会不痛快,不过到底也没留下来。
若他留下来,说了什么话,恐怕又不中人意。
自己若留下来,他撕开真相,力证死了的刘婠如何狠辣,如何绝情,还想让沈偃殉了她。再告诉沈偃,全然不值当为这么个女娘伤心。
裴无忌把流程细细一想,固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何错处,却仿佛觉得结果不会很妙。
肯定又不中那薛娘子的意,必然挑自己错,说自己这样错了,那样又不对。
他这样离开,也是知晓薛凝能安抚沈偃一二,总比自己留下来要好。
阿偃备受打击,身边有个温柔细心的姑娘陪着,总归很好的。
裴无忌这样想着,又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至于为什么不痛快,他一时琢磨不出来。
略想了想,裴无忌大约也能体会几分。
薛凝的存在好坏不仅仅她是否抚慰沈偃,还因薛娘子本身就很不错。
当然除此之外,似还有别的什么,裴无忌并未捕捉到。
裴无忌马速渐渐慢了,拇指也似漫不经心的抚过了剑柄。
今日酉时便宵禁,如今大街上空荡荡却无旁人。
阴陵侯眼里本有一缕癫意,被薛凝一番责问后更是口中念念有词,看着也不是个清醒人。
只不过到了如今,阴陵侯却安静下来。
月亮照在阴陵侯脸上,他面上那些狰狞凶戾之色淡了去,也不再继续喃喃自语了。
他默了默:“看来事到如今,皇后也不会念及旧情了。”
这样看着,倒仿佛像个正常人。
阴陵侯病得没那么严重时,看着本也是个正常人。
裴无忌手指轻抚剑柄,淡淡说道:“皇后娘娘素日里最念旧情,亦不会亏待帮过他的人,她已给过你许多机会。若阴陵侯安顺度日,苏家也有个富贵日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