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就好似赵少康一直勒索刘婠一样。
  薛凝继续说道:“如若赵少康未曾借此牟利,大约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那个人他不敢得罪。”
  薛凝当然亦有一个怀疑。
  第101章 汝为鱼肉,已在砧板之上,只看……
  死者赵少康是个不懂得敬畏的人。
  他曾经也敬畏过刘婠,在刘婠跟前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因为刘婠貌美,因为刘婠追求者众。但刘婠把柄落在了赵少康手里后,赵少康姿态就与从前大不相同,亦令刘婠对他心生杀意。
  沈舟颇有前程,手腕也厉害,但因刘婠挑唆,赵少康甚至对之动过杀意。
  按照薛凝内心描摹,值得赵少□□畏的人,大约并不能是同龄人。
  听闻赵少康如此胡闹,府中上下无人能管。唯其父高陵侯说上几句,可能赵少康还会听一听。
  那些心思流转间,薛凝眸色动了动。
  灵光乍现间,薛凝好似想到了什么。
  薛凝抬头,忍不住望向沈偃:“听闻阴陵侯本不喜欢你家大兄,不过刘娘子痴心,去年秋日,到底还是松了口?”
  沈偃微愕,接着点点头。
  “阴陵侯本不喜大兄性子,不过后来阿婠痴心,阴陵侯亦放软了态度。”
  薛凝嗯了一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沈偃性子温和,却颇为心细,也使得沈偃更能察觉人性之幽微。又或者许正因如此,沈偃也自然接受到更多阴暗处。
  有利亦有弊,薛凝亦相信沈偃心细,能察觉得到旁人察觉不到之处。
  沈偃本来一句话已概况完毕,薛凝偏做出一副还要继续听的模样,他只得多说几句。
  “大兄也改了许多,他不止对阿婠温柔体贴,还不再笃信道家之术,譬如炼丹、守静、吐纳、辟谷等养身之术。”
  薛凝问:“阴陵
  侯并不喜这些道家之术?”
  沈偃摇头,说道:“阴陵侯性子刚硬,对这些不屑一顾。曾有人将个善于炼丹的罗方士举荐给他,阴陵侯却扯碎人家衣冠,将之逐出府去。这手段固然激烈了些,可有李崇俨那件事,也是可以理解。”
  “后来大兄跟阿婠言归于好,大兄也将这些昔日旧好都撇开了去,不过,也算不得如何牺牲。”
  薛凝抓重点:“想来沈大公子所谓沉迷道家之术,本不过是一种人设。”
  沈偃点点头:“其实大兄道也信,佛也信,什么有利,总归都会信,但也不算多虔诚。前朝信佛,修了许多佛寺,乃至于前朝皇帝要毁佛。如今京城佛寺虽多,不过道观亦不少,达官贵人以道术养身,大兄亦随波逐流。”
  于沈舟而言,自是可以趁机拉近关系,至少可以多找些共同话题。
  但阴陵侯不信,沈舟亦不信。
  沈舟总不会做些亏本生意,这样纯粹逐利之人也让薛凝服气。
  婚事也好,个人信仰也罢,沈舟皆会权衡利弊,使得自己得到最大利益。但若旁人胜过他去,哪怕是亲兄弟,沈舟也会生出刻骨之恨。
  但沈舟这样的人,反倒会成功。
  阴陵侯再难讨好,沈舟也博其欢心,使其得阴陵侯之垂青。
  如此借势,能借之扶摇而上三千里。
  沈偃:“那时节,侯爷对大兄本十分看重,有意栽培,岂料大兄却出了意外。如若不是,掖廷都尉一职怕也轮不着高彦。”
  可偏生那时沈舟却是死了。
  雨下得越发大了,密雨急急若马蹄,春雨绵绵,原不该下得这样急的。许是将近夏日,不但雨水下得急,还隐隐有风雷之声。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落下,接下来就是轰隆连绵不绝的雷声。
  天气沉沉,哪怕是白日里,光线也黯淡,昏昏如黄昏。
  高彦雨里行来,淋了一身雨水。
  这时节,高彦也想到了沈舟。他也想到了刘婠,刘婠美貌,且倾心于刘婠的人也极多。高彦确实也心中爱慕,也觉得刘婠死了颇为可惜。一个男人,对一个美貌女子生出爱惜之情是顺理成章。
  但除开这些,自还有些别的缘故。
  刘婠在阴陵侯跟前颇有些脸面,甚至比他这个义子更亲切些。
  可惜啊,刘婠却始终不能领受他,又因薛凝的缘故,早早便故去了。
  但现在也不是伤怀美人儿时候了。
  今日因刘婠跟薛凝及沈偃发生冲突,此刻高彦想到的却不是薛凝和沈偃,而是根本不在现场的裴无忌。
  旁人也罢了,裴无忌却是个护短混不吝的主。
  如今又贵为玄隐署署长,大权在握,还不知晓会如何。
  但沈偃性子温厚,他又告过罪,裴无忌未必会知晓。而且哪怕知晓,裴无忌如今欲做大事,总不能被些小事绊住身子。
  高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定了定神,深深呼吸一口气。
  有一桩秘密,高彦暗暗已窥探很久了。
  虽窥探良久,却不敢细查。
  不过到了如今,高彦亦受了几分刺激,暗暗想着要领这个功劳。
  轰隆闷雷声阵阵,闪电不断,雨水急急密打,声声若敲击在高彦心口。
  拧转椅柄,粉璧移开,露出密道入口。
  高彦略一迟疑,摄手摄足,悄然顺梯而下。
  室内并无窗户,却并不觉得气闷,大约另有通风之处。
  高彦略觉紧张,掌心微微出汗,蓦然扣紧腰间刀柄。
  他已留人在外放哨,若一刻未出,便会传出讯号,然后埋伏在梅园里二十来个人便会一拥而入。
  一片漆黑之中,前处却有一点光亮为引。
  高彦寻光而去,心中坠坠。
  灯火微微,映照着上首四面邪神诡异神像。
  亦映在阴陵侯那张苍老、执着的面孔之上,老人眼里流淌着与平素截然不同狂热情愫。
  高彦蓦然毛骨悚然,已生退意。
  他欲悄然离开,也不惊动什么人,可黑暗中却传来沙沙声,似有什么异物在此。
  阴陵侯亦侧过头,不觉淡淡含笑:“你来了?”
  李崇俨已死,传闻已脱胎转生,神魂不灭。这两年信徒私下为祭,暗开法坛,阴以血祭。朝廷恐生祸端,便使裴无忌这个新贵探查。
  如今阴陵侯将这盏灯举得高些,灯火微微,映着他苍暮面容,以及地上繁复血色阵纹。
  高彦这才留意到这竟是一处地下法坛,高彦所踏之处亦绘制邪诡阵纹。
  这地下法坛也不止阴陵侯一个人。
  灯火举得高了,高彦方才察觉自己四周皆是人,个个以黑袍罩身,亦不言语,他竟闯入这京城邪教徒所聚法会。
  薛凝这时正避着雨,看着雨水如线,从檐角滑落。
  她听出沈偃言外之意,沈偃有点怀疑高彦。
  倒并不是高彦今日当街无礼,而是杀人缘由无非那几样,不是为了情,就是为了钱,再不然就是为了权势。
  高彦跟沈舟有利益之争,且不必说这些,高彦亦是个情绪不能自控之人。
  薛凝:“但如果是高彦,赵少康不会对他多客气的。”
  和沈偃所疑不同,薛凝亦有一个怀疑对象。
  她问道:“如今阴陵侯是什么年岁?”
  沈偃:“也将六十,一甲子的岁数。”
  薛凝点点头:“那模样看上去也差不多。因为他是刘娘子义父缘故,故我总以为他只四十多岁。”
  这还是将年龄往大里估。
  大夏跟现代不同,结婚结得早,故三十来岁有刘婠这么大的女儿也并不稀奇。
  可阴陵侯已将六十。
  一甲子的岁数,便算要认干亲,刘婠也可以是个干孙女。
  之前薛凝听裴无忌说越止八卦,彼时阴陵侯孙子都已九岁,在越止教唆下,于宫中殴打四岁孩童。
  而且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
  阴陵侯是有孙辈的,他应该有年龄概念。
  沈偃也琢磨出几分意思,他亦知晓薛凝心下必已有答案。
  沈偃也不追问,只沉着性子听。
  薛凝:“我想,阴陵侯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
  自来名将如美人儿,最怕见白头。韶华转瞬便逝,人间风流几度,美人儿易老,青春易逝。
  苍老是人世间最让人难以容忍之事,亦是将老或已老之人最不愿意承认之事。
  京城权贵爱以道术养身,认为吐纳修内府,炼金丹,便能缓解身躯衰老,得延青春。
  人总是世间最为傲慢之物。
  薛凝继续说道:“而且我去查刘娘子欲谋赵少康性命那事,也顺道得知阴陵侯也时常服用天□□,以此温养身躯。刘娘子游说赵少康服药,也是以阴陵侯举例,说既是她义父所用,那自然是上等好物。”
  “我那时亦细细查过一番。”
  “刘婠并没有说谎,阴陵侯确实是按那方子配药养身,不过刘婠私下暗暗改了几样药分量,又知赵少康不会禁欲,于是那药配出来就是慢性杀人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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