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沈偃慢慢伸出手,抓住了自己发髻,手指收紧。
  刘婠嗓音柔柔:“沈郎,你既然如此爱我,便该待我好些,更要相信于我。”
  她嗓音里的沈郎,也不知晓是哪个沈郎。
  哪怕揭破真相,她也不要在沈偃面前惭愧。
  她说道:“难道你要与你兄长一样,总归更留意别的女娘?”
  沈偃深深呼吸一口气:“阿婠,我与你之间,不必扯别人来议论。”
  刘婠想要冷笑,薛凝算什么别人?
  薛凝不是别人,而是敌人,对她咄咄相逼,不依不饶,使她竟无容身之处。
  沈偃松开手指,几络发丝垂在脸前,他抬眼看着刘婠,说道:“便算你意图谋害大兄,便算是唆使赵少康,便算是只不过借我避一避,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我跟自己说,死人总没有活人重要,而且我很喜爱你。大兄,他已经死了。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
  “可是现在却不能了。”
  他不能不在乎。
  “你不该这样说薛娘子。也许你心里恨她,可是,她只是秉公行事,做该做之事。不是什么,男女之情。”
  “何必,何必说这些羞辱她的言语?”
  刘婠慢慢抿紧了唇瓣。
  她知晓沈偃对她不错,因为沈舟之事,云意如跟沈偃闹得厉害,沈氏族人也对沈偃颇有微词。京中也颇多议论,乃至于也累及沈偃名声。本来沈偃名声是极好的,说他是个温善君子。可如今,沈偃痴心于刘婠,那便是另外一番说辞了。这使得沈偃在京中待嫁女娘心里显得没那么好。
  现在沈偃总算反应过来了?
  刘婠心里不是滋味。
  她尖声说道:“现在你看清楚我真面目了,心里开始怨上我了。”
  她原想说得无所谓,做出一副随意样子。
  可话一出口,嗓音却比自己以为的要委屈。
  “你不过盼着我温良纯善,有着跟你那位薛娘子一样品行,对你百般感激,依顺于你。你何必盼着降伏住我?你身边,不是已有一位人品端正女娘?何必盼着我刘婠贤良淑德?”
  刘婠嗓音很厉,面颊亦泛起一片潮红。
  她亦不信沈偃真跟薛凝有什么私情,可偏生这样说。也许她很嫉妒沈偃对薛凝的尊重和信任,任是无情也动人。更何况,沈偃必然很遗憾自己并非温善性情。
  沈偃却摇摇头,他想,阿婠,自始至终我喜欢的人终究是你啊。
  他说道:“是我自己选的,怪不着谁,更不怪你。既谈不上相欺,亦说不上被骗。可能,其实我很羡慕你。这样的随心所欲,不管不顾。而我从来拘束自己,向来无趣。我从来没想过,你有什么温善品行。你本如此,是我不能自控。”
  刘婠微微一怔。
  不欺不骗,也没什么误会,沈偃是喜欢她的。
  她蓦然心口浮起一阵酸痛,之前压下的那些微妙,忽而一下子浮起在了心头。今日见到沈偃现身时一丝慌乱,她匆匆掩住手上勒痕,她那些极微妙的别扭,还有突如其来莫名火气。以及,为了刻意刺激沈偃所说的那些荒唐言语。
  如此种种,汇于一道。
  直到此刻,她仿佛终于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她是喜欢沈偃的。
  就在这万劫不复,什么都被拆穿,已然分崩离析之刻,她却察觉到了这样的事实。
  情不知何所起,一开始她只成心利用,哪怕沈偃不肯离弃,她也总觉得沈偃性子温吞,并不合自己胃口。
  却不知不觉间,不知何时动了心。
  她下意识想,要不要将这份喜欢藏起来?可旋即便想,为什么要藏起来?
  她可以恩赐沈偃这个好消息,这样才愈发刻骨铭心,使得这个温厚青年再忘不了自己。
  沈偃犹自在说:“可你不应该去亲手杀人,不应该非要取人性命。”
  刘婠却有几分不耐了,霍明霜的死算什么?她打断了沈偃的话:“阿偃,杀都杀了,有什么了不起?我与你之间,自然只说我们两人的事。”
  她语调放软,也柔了柔:“我信你心中只有我,待旁人绝无私情。你信不信呢,信我喜欢你?”
  她口气十分温柔,蓦然又添了几分慌乱。从前她对沈偃一直游刃有余,如今却仿佛有些忐忑。
  沈偃没有立刻答,他静了一阵,然后说道:“我从来,便不是第一位的选择。母亲眼里如此,家族选择如此,于你而言亦是如此。既不是第一位,于你而言,定不会将就。”
  “也许,你对我会有一些感激,不过,也只是这样。所以,你不必安慰我。”
  说是不必安慰我,其实是有让刘婠不要欺骗他。
  于此时此地,因为什么目的,再说什么喜欢他。
  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沈偃虽说得十分婉转,却已使得刘婠听明白其中意思。
  刘婠蓦然一怔。
  她想不到沈偃会这样说,但沈偃这样想也是顺理成章。哪怕,她喜欢上沈偃,沈偃也已绝不会信。
  而她亦不能,也不会,去低声下气恳求沈偃相信自己,相信对他动了心。
  那缕恼恨涌来,刘婠想说自己不在乎,然而心头却似生出几分钝疼。
  她此生此事,仿佛总不能如愿以偿,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刘婠只涩声说了声好。
  然后她站起身,说道:“容我稍整仪容,再押送去廷尉府。”
  她起了身,自去镜前梳理。
  镜中女娘容色妍丽,她掏开胭脂盒,挖了一块,送入唇中。
  似她这样的人,是绝不能落狱,更不能服刑,也绝不能让人审问。
  她至多能忍受与薛凝这样聊一聊,道出
  些真情。
  刘婠执梳的手掌轻轻发抖,越抖越厉害,乃至于玉梳抖落,坠于地上,竟摔个粉碎!
  她身子这样倒了下来。
  黑血顺着唇角蜿蜒而落,衬托雪白肌肤,更似触目惊心。
  她看着沈偃匆匆的惶急的将自己扯入怀中,满面都是关切惊惶。
  她死于最美丽、最狠毒时候,此刻沈偃对她最复杂,最心疼,必然也留下了最深刻印象。她想若过上一两年,沈偃情绪渐渐平复,再得知自己磋磨而死消息。到时候沈偃必然也会黯然神伤一番,但必然不会好似如今这般的强烈。
  如此一来,沈偃必不能忘。
  可这远远还不够。
  刘婠早就想到了死,否则也不会备下药,将毒添在胭脂中。
  可她却不会这样说,她只说道:“阿偃,你,你对我咄咄相逼,甚至不信我会喜欢你,如此将你我之间情分视若无物。所以,我才不能活下来啊。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她瞧着沈偃好似透不过气来,哪怕自己五脏六腑疼痛如搅,却也急着乘胜追击。
  “你,你知晓你自己错了吗?嗯!”
  只要沈偃说一句是他错了,沈偃就是她的了。她死了,沈偃也能被她带走。
  刘婠当然也看到一旁薛凝急切得很!可这个薛娘子还能说什么呢?哪怕薛凝开口,也没有用。
  此时此刻,是属于自己跟沈偃两个人的。
  刘婠呼吸越加急促,她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颤抖着伸手扣住沈偃衣襟:“你还不对我认错?你还在,在记恨我,否定我?”
  沈偃好似呼吸不过来,刘婠眼前渐渐模糊,却听着沈偃说道:“我,不该太由着你。哪怕你做错事,总不忍责备你,或者不敢,因为你会不喜欢。”
  刘婠心却渐渐凉了。
  这不是她想听的话。
  她想看到沈偃悔不当初,后悔待自己不够好,不够顺,反省态度太硬,乃至于伤了自己心。
  她想听沈偃说,只要自己活着,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什么公理正义,法度规矩,他统统不想理会。
  可是这个温吞、端方男人,却在这儿反省!
  她苦涩想,沈偃,真是不出意料让人失望。
  她喃喃说道:“赵少康,骗了我,他,他该死啊。”
  沈偃飞快:“他虽未真正动手,但杀人未遂,做了种种准备,必然也要付出代价。我不会让他逃脱,更不会使他好过。”
  这当然并非刘婠想要听到的话,沈偃应该全她临死前心愿,为她杀了赵少康。
  刘婠自然也并不指望了,如今只说道:“你,你可想要知晓,你的兄长是怎么死了?”
  第98章 那枚钗散发淡淡的血腥气……
  刘婠眼底闪烁奇异光彩。
  濒死之际,刘婠却似容光焕发。
  她问沈偃可想知晓沈舟是怎样死的,沈偃说了声是。
  虽知晓沈偃一定会答是,但刘婠心内却并不如何的痛快。
  沈偃,还是这样温吞性子,还是并未失去理智。
  她发了疯,泄了恨,失了理智,于无边痛楚中去品爱恨情仇。
  可沈偃却不会跟她共坠无间。
  这般温润性情,实是可恨,也并不是刘婠所喜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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