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霍明霜在一旁越怒,冷笑:“我给你十倍价钱,买下如何?”
  薛凝心忖这位越郎君不搭理你可是你天大福气,她赶忙上前劝:“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霍娘子大约也只是一时之气,何苦为了这点儿气,买个并不算真的很喜欢物件儿呢?”
  薛凝口里说着与人为善的道理,但她要给这位霍娘子看的却不是道理。
  她伸出手,故意让袖子划开,露出手腕上镯子。
  那镯上镶嵌六颗大珠,昭示她是宫里册封的六珠女官,证明她不但有品秩,还在宫里贵人跟前说得上话。
  霍明霜既以势压人,说明她对这方面很敏感,会特别留意。
  她自然会认得。
  薛凝明面上却没有拿势压她,也给霍明霜留住脸面,使她不至于人前显怯丢面子下不来。
  霍明霜果然容色怔住了。
  薛凝便给了台阶下:“霍娘子自然也有雅量。”
  霍明霜有些迟疑,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也罢——”
  越止却已合上盒子,抬起头来,冷笑:“她大不大度,有谁理她?京里也没人把她当回事。”
  越止开嘲讽:“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拿来压人也只报兄长名号,说明你家没个厉害的长辈,兄长职位是最高的。那么必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勋贵豪门,不过是兄长有点儿本事博了些军功的暴发户,有何可畏?难道不知轻重,不知礼数,还在掌柜跟前拿大,惹人笑话都还不知。”
  越止还啧啧两声,阴阳怪气讽刺:“掌柜的是打开门做生意,不好将这些事给你点明白,其实心里不知晓笑成什么样子,张口就惹人好笑。”
  掌柜在一旁赶紧摆手摇头,意思是并没有这样想。
  霍明霜脸气得涨成猪肝色,难看之极。
  她腰间本缠着鞭子,蓦然向着越止挥去。
  也是越止没提防,啪的一下,越止手中匣子坠落于地。
  盒子摔开,里面精致瓷盏也碎成几片。
  就好似七年前一样。
  那时郦婴也是这般。
  越止面色一怔,竟似呆住了,一动也不动。
  薛凝也吓坏了,慌忙替越止拾起来,捧至越止跟前,一时薛凝心乱如麻。
  霍明霜冷笑:“是我一时不小心,好对不住。究竟值多少,我双倍赔了就是。”
  越止蓦然笑了笑:“要赔,只怕比你想象要贵。”
  他方才用牙齿狠狠咬过唇瓣,如今松开了,咬破的嘴唇浸出血红。
  越止冷笑:“方才不是说十倍来买,如今只说双倍来赔,看来是又舍不得了。”
  霍明霜怒道:“你是要讹我?”
  越止轻轻吐出一口气,面上神色倒是柔和下来:“倒也不用,霍娘子,你一个子都不用赔,我什么都不要。”
  薛凝一旁低声说道:“我让她向你道歉,按十倍赔你?她虽讨厌,不过,也,也罪不至死?”
  她本来想说霍明霜年纪小,可再小也小不过四岁。
  罪不至死算是薛凝真心话。
  本来教训一下薛凝是无所谓的。
  霍明霜怒道:“轮的着你来教训我?你又是谁?巴结个宫中女官,便以为,以为可以欺辱我?”
  霍明霜色厉内荏,眼眶竟然红了。
  越止咬了一下脸颊肉,然后松开。他侧头看着薛凝,然后说道:“薛娘子,我总要给你面子的。你那么聪明,不如你帮我教训她,让她挨上两耳光。这样轻轻教训下,我便,不计较。”
  一群神兽在薛凝心里呼啸而过。
  她这副身子可是能文不能武。
  薛凝只得说道:“你总不能让我打她吧?”
  越止哼了一声:“我可没让你动手,也没让你理会。”
  薛凝有些无语,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霍明霜忿怒,又不自禁生出一缕慌乱。
  她原本该生气的,如今心下却是一乱。
  霍明霜左顾右盼,蓦然见着一人,好似落水之人瞧见救命稻草。
  “大兄,如今有人欺辱我!”
  说及此处,霍明霜忽而变了颜色,泪水盈盈,甚是委屈。
  她扑过去捉住一男子手臂,男子身量高大,容貌黑糙,大约便是她那位有官职在身的兄长霍知州。
  霍娘子也很会告状,流着泪哑着嗓子:“不过是不小心,撞碎了个瓷件儿,我也愿意赔,赔两倍还不够,却还要人扇我耳光。便算是宫里女官,也不能这样欺辱我。就欺辱我是个寒门出身,打量着好欺负。”
  霍知州抓住重点:“宫中女官?”
  他顿也来了精神,目光逡巡,然后低声下气。
  “这般岁数,又是六珠女官,必然是薛郡君了,听说皇后娘娘对郡君也是爱惜得紧。”
  薛凝平常被人叫薛娘子听习惯了,如今一句薛郡君,听着还有些别扭。
  霍知州确实是刚调来京城,但显然也是做足功课。
  也不奇怪。
  一介寒门子,能谋个官职,除了朝廷近来广纳贤良,也一定是很会做人。
  薛凝也没拿架子,与之见过礼,顺道介绍了越止,又细细说及事情始末。
  听着越止是玄隐署署令,又想起这位仿佛是废太子的幕僚,霍知州眼珠子都瞪大了。
  他蓦然扬手,啪的赏了霍明霜两耳光,低声细气:“舍妹粗鄙无礼,实是可恨,盼两位不要计较。”
  霍明霜脸颊上顶着两个红红巴掌印,看着有几分可怜。她嘴角轻轻翘起,要哭不哭,有几分不服气,流淌几分倔强之色。
  显然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样哭时,宛若海棠沾泪,显得更好看了。
  霍明霜性子虽然差劲,却也确实是个美人儿胚子。她也清楚自己的美貌,也舍得花钱花功夫打扮自己,一身衣饰亦是极华贵。
  霍知州倒是会做人,赶着上着赔银钱,越止脸色冷冷的不肯收,还是薛凝代他收了。
  霍明霜很少受这样的委屈,走时虽未说话,面上却犹有几许忿色。
  薛凝舒了口气:“这霍娘子已如你愿受了教训,是不是?”
  越止嗯了一声。
  他嗯一声,不代表赞同,只代表他听着了。
  这件事情当然不能这样算完。
  冬日是滴水成冰的节气,薛凝当然不知晓这桩事是明天开春时案子的开端。
  第78章 做人最重要是公平
  虽无未卜先知之能,但薛凝也知晓越止
  记仇是第一流。
  于是她说道:“和昌平侯不同,这么个不懂事小女娘,想来你也不屑在意。”
  越止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但面颊透出怒意。
  他蓦然抬起头来,面颊怒色未褪,但双眼眼眶却是微红。
  薛凝也未想到越止会双眼眼眶微红,胸口被什么狠狠捶了几下。
  她定是疯了,竟觉得越止此刻颇有可怜。
  薛凝便拿着小匣子,让越止跟着自己来。
  这京中最大的金银首饰作坊错金坊也在东市。之前薛凝身着男装满京城的到处跑,自也将东西九市都摸了个熟透。
  抬脚跨过错金坊三尺高的门槛,掌柜伙计迎上来时,薛凝小心翼翼捧出摔碎的绀瓷冰纹盏,让这里师傅取金丝镶嵌补好。
  “要补,就得用河阳郡的断玉胶。”
  老师傅从柜里第三格取出青瓷扁罐,指甲盖挑出团琥珀色胶脂:"这胶是拿雌蜂腹液,混着鱼鳔熬的,前岁补过广陵王后墓的裂玉晗蝉,不过始终有细纹。"
  “再不然就是用金线嵌补,虽明显些,若补得好,可也别有个精致样式。”
  薛凝抬起头,让越止自己拿主意。
  越止面上忿色倒消了些,他发了下呆,旋即对薛凝笑了笑。
  看着倒没那么恼了,薛凝心内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越止面上露出和气的神色,主要是心里有了个从前没有过的想头。
  那念头从前并没有,如今却露出来,使得越止回到居所时还在盘算。
  旁人说越止性子差,越止不以为意,从不放在心上。
  他是个从不自省的人,若然有错,那都是旁人的错,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总归是与人不大合得来。
  越止便想,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跟薛娘子不是很合得来?
  自己为人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世上讨厌的人实是太多。
  若让薛凝一辈子哄着自己,那倒也不错。
  想是这么想,但越止也知晓女孩子通常不喜欢哄人,而是喜欢别人哄着她。
  现实与理想总是有些差距。
  再来就是霍家兄妹。
  今日打过照面,知晓那霍知州出身寒门,又谋了份差事,却把妹子惯得不成样子。
  虽是小事,但越止也是勿以事小而不理,也摇铃唤了人,让人将这霍家兄妹查个透。
  一路上薛凝也劝了他许多,那霍娘子实是可恨,不过大夏素来讲究门第出身,霍明霜色厉内荏,估计也是应激缘故,不大乐意被人看轻了,反倒格外造作惹人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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