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似你们,总是争红了眼,吃也不好好吃,什么都未曾享受到。那样,多没有意思。我现在在玄隐署晚到早退不好吗?”
  郦婴蓦然冷笑一声,脸上满是不信。
  “若你真是这般性子,当初在太子府,也不会如此声势,甚至将太子摆布手中。”
  越止叹了口气:“这便是我性子之中不大好的地方了,太喜与人争强好胜,总是受不了一点委屈。偏生太子府的争斗又实在太多了,我当真是忍不了。一个人总是要为自己性情付出太多。”
  “你也不必这般看着我,好似我是什么晋孽遗孤,手握复仇剧本之类。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昌平侯,你难道不记得自己如何得罪我了?”
  这样说着,越止都觉得自己有礼貌。
  都到了这份儿上,除了自己,还有谁叫郦婴昌平侯。
  事发之后,张氏主动哭诉,说儿子不孝,但请陛下秉公处置。淑妃也认错告罪,说自己为郦婴所欺。说是郦婴极有威望,功臣勋贵都看着,但实则并无一人求情。
  陛下已削了郦婴爵位,开了恩典,不加罪家人。
  郦婴算是已经完了。
  一想到这些,越止内心便极痛快。
  被关五年,郦婴还当自己是个角色,其实早便是弃子。
  主动前来,越止也不过是想看看落水狗如今这副模样。
  但话都说到了这儿了,郦婴却是眉头皱起,面颊竟浮起了几分困惑。
  若不是灭族身世之仇,他何时得罪过越止?
  他常年不在京城,等回到京城之后,越止亦早已离开。
  虽都跟废太子有些联系,但是彼此之间并无交际。
  越止看懂郦婴面上困惑,好心情顿时打了个折。
  他也不笑了,冷声说道:“七年前,你狠狠羞辱于我。”
  越止这样说,郦婴方才略略想起一些。
  那年他纵马,险些撞着人,被惊着那位是个年轻人,那时越止还是废太子的幕僚,郦婴也是认了出来。
  他有些漫不经心,随意道了歉,又随口说越止太过于孱弱,嘲了几句。
  郦婴自然看不起越止,他连自己儿子斯文些都看不上,更遑论旁人。
  越止面目清俊,斯斯文文,据说也不过出些阴柔绵密算计。
  不知为何,太子却吃这一套,对越止十分依从。
  郦婴当然看不上。
  他确实道理在拳头上,在刀剑上,男儿要靠一双拳头打出理来,所谓一力破十会,那些阴柔算计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矫情无比。
  他还有些不高兴太子器重这样的男子。
  所以郦婴言语里也阴阳了几句。
  可是,也不过如何?!
  那时他虽纵马,却未伤人,越止连油皮都没有破。只是些言语冒犯,难道越止会心生记恨?
  那样子,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一瞬间郦婴甚至觉得这不过是越止的掩饰之词。
  可眼前这位越郎君却是满脸写着认真。
  他冷声说道:“我人虽无伤,怀中新买的瓷物碎了,侯爷自然不会在意。而且你手下人为了奉承于你,亦讥讽于我。”
  “说我模样生得好看,不知晓靠什么样手段,使得太子喜欢。”
  “说我看着,好似个小女娘。”
  那年越止才十来岁,确实更稚气些,样貌也更纤弱些。
  年纪轻轻,就备受储君器重,自然惹人眼热。
  而跟随郦婴的军汉又都是些粗人,言语会十分粗鄙,说话也不客气。
  郦婴当时听见了,可也没放在心上。越止当时也没说什么,并未跟几个军汉斗口。
  郦婴如今回想,方才想起这么回事。
  但越止一直都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这位前太子幕僚可是气得不得了,他轻轻说道:“我整整三日吃不下东西。”
  越止上纲上线,自己被造了黄谣,他当然很计较这件事。
  第75章 阳光照着郦婴一根根白头发,还……
  越止当然很是委屈。
  他做事不会很勤快,但事真落在他手里,他通常也完成得很仔细,工作起来相当认真。
  他是凭本事吃饭。
  郦婴却如此羞辱,使得他咽不下这口气。
  在太子府亦是如此,他本不欲操劳,但总有人招惹他,使他不得不一一剪除。
  使他闹心之人,越止亦是容不得。
  他记了恨,心里有了气。
  “后来侯爷落在我手里,其实侯爷也知道了,那时是我让紫兰作伪,令你身败名裂,幽禁法觉寺。我那时本就想你死的,把你逼死也不算太难。不过,我倒是喜欢慢慢来。”
  越止本来心情不怎么好,可是说起自己得意事,他又把自己给哄好了:“其实五年前,我都已经知晓宋家父子勾当,不过我没拿来做人证。那样就太没有意思了,你一下子死了,岂不是无趣?就像人得了什么好吃的,总不能一下吞了,那样真是太过于无趣。”
  他是个细致、精致的人。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查到紫兰做伪证,自以为有了一线生机,然后哭着喊着叫冤。接着我再拿出证据,使得你万劫不复。”
  这样拉扯推拉,要剧情有剧情,要反转有反转。
  越止笑容也颇为纯粹:“给了你一丝希望,以为可以逃出生天,那口气都已经要提起来,到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这一定很有趣,很有意思。一切尽数掌于自己手心,那样岂不是很有意思?”
  “昌平侯,别人不明白我,难道你能不明白?你玩弄陈薇,这样子折腾,不就是为了这样乐趣?你也没打算给陈薇名分,谈不上想要长相厮守,陈薇心里不乐意,难道你当真一点也瞧不出?我瞧不是,你心里明白得很,不过那正是乐趣之所在。。”
  “陈娘子虽有几分姿色,可也不是什么天仙。以你身份地位,寻个千依百顺的妾室也并不难,可那样一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是不是?”
  “侯爷喜欢的,就是明明不喜欢你,却逃不开,躲不掉,只能任由你拿捏。这样欲擒故纵的小情趣,好有意思呀,我也喜欢得很。”
  越止心里轻轻称赞自己,赞叹自己比郦婴强多了,郦婴只能玩弄弱质女流。
  而越止玩弄的却是世间狡诈凶残的恶物。
  这个恶物滥杀无辜,对妻子无情,牺牲儿子求生,既狡诈又狠心。
  这样方才令人觉得痛快!
  越止唇角轻轻浮起浅浅笑意,快意让他每根头发丝都那样的快活。
  那些心思涌上了越止的心头,使得越止一双眼珠子发亮。
  使他看着像个变态!
  他从怀中摸出信,点火烧化掉。
  郦婴看似鲁莽,心思却很多,当初更暗暗跟太子来往,妄图依附储君,□□一把。
  时过境迁,这封信也是证据,证明郦婴其心不正,更妄图染指储君。
  如若越止以此告发,郦婴更会失了圣心,生出厌憎。
  然则越止并没有,故郦婴也吃不准越止心下是如何盘算。
  但那只是之前,郦婴如今当然也领会到越止这厮行事真谛。
  与其气坏自己,不如作践别人,越止气得三天没吃下饭,这口气当然要细水长流来发泄。他不但记得深,而且有耐心,等闲不会原谅别人。
  哪怕是郦婴,也不觉为之心悸,心下生寒。
  郦婴不觉大声:“故你彼时并未告发我,反倒出谋划策,劝我以宽儿为祭,借此脱罪?你欲令我出卖亲生儿子,众叛亲离?”
  五年前郦婴虽软禁于法觉寺,昌平侯府上下却对他十分惦念。张氏这个母亲自是不必说,郦宽口硬心软,哪怕是邓珠,也是对郦婴有一丝微弱期待。至少邓珠内心深处盼望郦婴知错,对她这个妻子进行忏悔。
  如今郦婴这么一番折腾,倒果真是众叛亲离,什么情分都断了。
  邓珠没有再出现,甚至没来嘲讽他,也没有再来问一问,问郦婴可曾后悔?
  因为邓珠不再有期待,甚至不期待郦婴的懊恼。
  郦婴为了脱身,将自己最后所拥有情分都折腾没有了。
  这必然是越止特意盘算,心里想要看到的结果。
  定然便是如此!
  郦婴心里燃烧起熊熊怒火,他自是愤恨。而且越止也是将他看轻了,以为此刻他便悔不当初?
  郦婴说得十分笃定,越止反倒一怔,叹息:“侯爷怎会这样想?以我对你了解,牺牲一个不大亲近的儿子,断了一个本来不在乎的妻子,这些情分值得你愧疚后悔吗?”
  “你妻子儿子对你会有所误解,但我决计不会,你怎会介意那些东西?”
  邓珠未曾问及郦婴,但郦婴又何曾问及邓珠?
  有些人舍便舍了,难道指望郦婴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他自然不会有这般充沛感情,亦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似乎越止这样的人,此刻面颊倒是浮起了一层扭捏,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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