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申靖也不觉瞧了薛凝一眼,叹为观止。本来他还想施展点玄隐署的手段,替薛娘子壮壮声势的,可用不着。
  薛娘子斯斯文文的,口才却很了不起,可比玄隐署那些刑罚厉害多了。
  小火慢炖,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薛凝再顺势抛出橄榄枝。
  “可如若你们道出真情,玄隐署也很想办清楚这桩案子,必会主持公道。”
  薛凝是扯虎做大旗。
  她只是个孤女,如今虽被裴后抬举,做了女官,但底子却很薄。至于邓珠,在宋家父子眼里终究是借郦婴之势,威慑力不住。
  虽不怎么喜欢裴无忌,拿裴无忌做个招牌倒是很方便。
  所以薛凝才特意让这些玄隐署卫士都出来一块儿撑场面。
  申靖也非常上道,立马说道:“薛娘子说得极是,只要她一句话,玄隐署必会竭力支持,任由差遣。”
  宋顺这时也不提什么奴不告主了,宋家早解了卖身契,又处境不好。
  薛凝也算使二人认清现实,摒除幻想,认真考虑现下处境。
  抱紧玄隐署大腿是唯一的生机。
  宋顺也松了口:“不错,半年前,侯爷确实来寻过我,悄悄在法觉寺见过我。”
  邓珠不觉生出几分恍惚,半年前?
  半年前,淑妃还没跟邓珠提这事,她也没想起要给郦婴翻案。可半年前,郦婴私底下就开始运作了。
  不,也许五年前郦婴被拘在法觉寺开始,他已开始盘算如何的脱身,如何离开那逼仄之地。
  就像薛凝所说那样,郦婴太关心自己脱罪这件事了,不会事到临头,才盘算着说服郦宽。
  薛凝却认为郦婴是因太过于谨慎,所以才下了这错招。
  人可以一下子求死,但不能慢慢等死。
  宋顺身染绝症,又畏郦婴,若答应日子短,宋顺也许不会反抗。可郦婴定了死期,却让宋顺等了半年,这期间宋顺越等心里越怕,那些恐惧吞噬了宋顺畏惧,使得宋顺选择诈死。
  宋家父子招认,这期间郦婴多许前程,又令人送了若干财帛,好稳住两人。
  宋睦一向吃穿往上面赶,比这富贵人家气派吃穿,没忍住买了匹名驹,也让邓珠给留心上了。
  这计划盘算越久,就越容易出岔子。
  说到这儿,宋顺面色有几分犹豫,容色变幻,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还有料。
  是大料。
  宋顺说道:“当初侯爷杀陈薇,我也曾瞧在眼里,只是念着旧恩,一直未曾言语。”
  他一开始支支吾吾,如今却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既然得罪了郦婴,只能让昌平侯永不翻身,他们父子方才能安然无恙。
  宋顺倒也未曾心存幻想估摸着自己也会落点罪名,但总比让昌平侯活着报复强。
  那些念头涌上了宋顺心头,宋顺心思也坚定起来,眼神坚毅得像要入党。
  五年前陈薇出逃,她孤身一人,甚至未曾带贴身的婢子紫兰。
  陈薇孤身一人,郦婴却是带着人。
  宋顺是郦婴跟前老人了,口又严实,不该说的话定不会说。
  最主要是,一开始郦婴也并不是奔着杀人去的。
  陈薇私自逃开,郦婴满腔怒火,自是想将陈薇捉回来。但若说一开始郦婴便想杀了陈薇,却也并
  不是。
  这桩事情对于郦婴而言是桩意外。
  正因为是意外,所以才有诸多错漏,乃至于留下不少证据。
  宋顺是亲眼看着郦婴将陈薇从马车上拽下来。
  陈薇狼狈不堪,面上写着怕,可忽又发起脾气来。
  她说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拘在昌平侯府,自己又未曾卖身为婢,是自由的身子,郦婴凭什么拘着她?
  那时宋顺瞧着,也有些感慨。
  在宋顺看来,陈薇自己也有些毛病,若对盛怒之下的郦婴说几句软话,也不至于如此。
  但陈娘子一向温温柔柔的,那天却偏偏发起了狠。
  郦婴便拽着陈薇去了路旁坡上,然后宋顺便听到了殴打惊呼。等宋顺觉得仿佛不好赶过去时,陈薇已倒在地上。
  郦婴身上沾染斑斑血污,手里还拿着一枚沾满陈薇鲜血的黄金锏。他面颊犹自有几分戾色,胸口轻轻起伏,一句话也没有说。
  宋顺也是急了,不觉结巴:“这,哎,这又当如何是好?”
  郦婴却轻轻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了便死了。”
  他瞥向死去陈薇,却无平素柔情,眼底甚至隐隐透出几许厌意。
  宋顺瞧在眼里,心里也咯噔一生。
  从前两人相好时,柔情蜜意,不知道有多好。
  可到了如今,偏偏是这副样子。
  那时郦婴却没多当一回事,战场上杀的人多了去了,死了便死了。有什么了不起?
  他摘下血衣,连同沾血的黄金锏一起,随手扔给宋顺,让宋顺处理。
  衣裳烧了,再洗去黄金锏上血污。
  陈薇年少多情,郦婴早怀疑陈薇外头有情人,推给旁人就是了。
  再者陈薇家里也没人,也无亲眷纠缠,郦婴那时并不觉得这桩事能翻起什么风浪。
  可未曾想到的是,偏生有越止不依不饶。
  宋顺不但口中招认,还拿出了证物。
  那包袱里有一件染血外衫,还有一枚染血的黄金锏。
  因为日子太久,衣衫上血污已是暗褐色。
  如此一来,不但有了人证,连物证都很奇怪。
  薛凝倒是若有所思,不觉看了宋顺一眼,暗暗揣摩宋顺当时将这些物证留下来的个人心态。
  也不知是为了自保,还是想拿住主家一个把柄。
  郦婴太过于自负,认为旁人向着他是理所当然的。
  薛凝心里不免升起一个念头,心想难道当年越止就没查到宋家父子头上?
  若是旁人也罢了,疏忽一下也不打紧。可一想到是越止,薛凝总难以想象他会查不出来。
  她想着那记载翔实的验尸格目,看来越止做事是要么不做,要么便做到最好。
  越郎君看着懒洋洋的,做事却认真又仔细。
  而且薛凝还有联想到之前邓珠说的话,那就是之前越止甚至是去见过郦婴的。
  明明彼此间水火不容,越止去看郦婴做什么?
  薛凝便不由得应激,更觉得越止绝不会如此的简单。
  于是薛凝开口问道:“那我等寻上你们之前,可有人盘问过这些真情?”
  宋家父子脸色也变了,显然震惊薛凝连这都知晓。
  传闻薛娘子精明厉害,如今看来,传闻竟然是真的。
  一看到两人脸上这副神色,薛凝也是心里一沉。
  越止是裴无忌认定的阴暗批,但薛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宋顺口中说道:“未曾想薛娘子心里都清清楚楚。”
  他甚至有点儿你既然清楚了,何必再问我的委屈感。
  薛凝柔声:“但我想听你们自己说一说。”
  薛凝样子漂漂亮亮的,但却聪明得很,怕是极难能瞒过她。
  宋顺也只得招认:“不错,郦公子之前也确实来过。”
  薛凝微微一怔!
  郦宽?
  这个名字倒确实出乎薛凝意料之外。
  邓珠却激动起来,厉声:“你们对我儿说了什么?”
  也许是邓珠脸色确实十分难看,宋顺也不觉缩了一下脖子。
  他喃喃说道:“我们父子也未想到大公子居然寻上来,还十分情切逼问。想着大公子顾念亲情,于是,便随口说是夫人指使。”
  “那时候,夫人跟陈娘子是水火不容,听说陈娘子又觊觎这正室之位。我们便说,是夫人气不过,嘱咐我们二人如此。”
  薛凝最初震惊,但震惊之后已经调理过来,于是说道:“这样的说辞,想来是受昌平侯指点。”
  宋顺有些狼狈。
  少女秀美面颊之上一双眸子清亮若水,认认真真看着你时,虽并无十分凌厉气势,却仿佛将你心底污秽都看到底,若心中有鬼,不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宋顺只得说道:“原本便是要说,我等是为替夫人出气杀了陈娘子。再后来昌平侯使人提点过,大公子来时候便这样说。再之后,大公子当真寻上门来。”
  邓珠蓦然眼眶发热,眸中隐隐透出了泪意。
  薛凝叹了口气,侧头柔声:“郦公子必然是这样,方才选择认罪。”
  “不是维护他的父亲,而是维护他的母亲。”
  邓珠蓦然擦去面上的泪水,嗓音微微沙哑哽咽:“我知道的,宽儿一向都很孝顺。只是他实在是太傻了,他为什么不问问我?”
  薛凝倒是能猜出几分,知晓郦宽为何不问。
  郦宽年少时与陈薇有暧昧情愫,再之后陈薇却成为父亲情人,父亲是杀死陈薇的凶手,如此几年过去,又说邓珠才是幕后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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