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过倒也不能说越止不会做人,所谓上行下效,裴无忌那么个态度,整理日看不惯越止样子,底下人自然也不会喜欢越止。
  这时节,一旁一道男子嗓音亦是缓缓响起:“多谢称赞,若有机会,也是能见得到。”
  话语虽笑吟吟,申靖却好似被毒蛇爬上了背脊,脸色都变了。
  只见申靖说了几句客套话,白着一张脸,匆匆告辞。
  看起来他虽不喜越止,却对越止畏惧颇深。
  越止面上神色却是颇为和气,笑了笑:“薛娘子,你来了?”
  按说薛凝应当同情越止几分的,譬如可怜越止受人排挤,被人处处针对之类。只不过越止面上泰然自若,却无丝毫沮丧之色。
  他甚至反过来安慰薛凝:“薛娘子不必在意,其实我倒是喜欢他们这个样子,畏我至此,倒是莫大的称赞。”
  两人边走便聊,越止问:“问了林衍好几日了,薛娘子可有猜着什么?”
  薛凝:“就不知晓猜得对不对。”
  越止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那便先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心里可以对对答案。”
  薛凝虽知越止并非他面上露出来的那等性情,可两人倒是很容易有说有笑。真真假假也好,相处得也颇为轻松。
  裴无忌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眉头亦轻轻一皱。
  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裴无忌总有些讶然,不知越止和薛凝居然这样聊得来。
  越止则说道:“裴署令,薛娘子里外也帮衬了许多,自然应当有始有终,知晓全程。”
  裴无忌只是有几分错愕,也没说不让薛凝来,只觉得越止这么样说颇有几分挑拨意味。
  他心里冷冷一哼,自己与薛凝本也合不来,彼此间也谈不上有情分。本来没有的东西,越止能挑什么?
  薛凝也抱怨:“不错,裴少君也未免太薄情了些。”
  裴无忌心里不快之意更浓了些:“不用说了,你来就是。”
  他看着薛凝眼波轻颤,接着化作活泼笑意,女娘唇角亦轻轻翘起。
  接着这张俏生生的脸却朝向了越止,对着越止笑了笑。
  这两人倒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
  裴无忌心头不快也不免更浓了些。
  大约是他不喜越止,连带着厌了薛凝。
  薛凝又见到了林衍,她不止一次在狱中看到林衍,可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林衍虽身陷囹圄,可尚算镇定自若。
  因为那时灵昌公主痴恋于他,必然会会尽心搭救。
  而今灵昌公主已经与他情绝,林衍又落入了玄隐署看押,不免处境甚为艰难。如此种种,也将林衍那股精神气给打垮了。
  更何况林衍还被越止用了刑,只见他十根手指头皆被根根敲碎,红肿发青,观之触目惊心。
  薛凝看着有些刺眼,也有些违她三观,不免轻轻的
  侧过头去。
  但这等事情,放在此地竟十分正常。
  哪怕不喜欢越止的裴无忌,也不会觉得越止用刑有什么问题。而且林衍只是皮肉受苦,并未损及性命,神智也很清晰。
  当然应激反应肯定有些,见着越止现身,林衍身躯亦轻轻发抖,说不出一句话。
  薛凝暗暗咬了一下下嘴唇,若今日审讯仍是用刑,她虽不喜林衍,大约也会避一避的。
  越止轻轻叹了口气:“林郎君,你现在还有什么指望?莫非真以为你不肯招认,便还能脱身的机会?你也未免想得太多,更想得太好了。事已至此,你唯有细细招认,这件事方才能算完。”
  “单单靠你和赵信,闹不出这样大摊子。不错,一开始是你的主意,又拉了赵信下水。可有人留意到你们这些闹腾,也插上一脚,想要分去这些利润。这个人,身份地位定然不低。”
  “你不肯招认,是心存什么指望,以为别人在外面,为了自保也要护你一把。可如今这桩案子宫里亦开始关注,试问哪个权贵能越过当今天子?你救不了了,定然会死,不要再心存什么幻想。”
  “又或者你受了什么威胁?譬如你你虽一死,但却可以保住家人。若你松口说了什么,家里上下便一个不留。权衡利弊,似乎还是你担下这些罪过好些,是不是?”
  “可你那些家里人,别人杀得,我们就杀不得?”
  裴无忌本在一旁听越止审林衍,也不怎么插口,只听到这儿,蓦然说道:“越署令,不可胡说八道。”
  薛凝听到了这儿,难得赞同了裴无忌一下。
  你们可是执法机构,可不是活土匪。
  越止冉冉笑了一下,说了声是,又加以告罪,说属下言语无状云云。
  林衍却是面若死灰,并无半点欣悦之色。
  估计落林衍眼里,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将林衍给玩坏了。
  越止面色愈发和气,也不谈用刑,而是和善得给林衍闲话家常。
  “林郎君,你在家受宠,父母对你也是爱惜备至,对你寄以莫大期望。你想求官,林家也是倾尽财力,助你成事,将所有得期望都放在你的身上。”
  “你虽几个兄弟姊妹,可他们皆争不过你。因为他们没你容貌出挑,没你谈吐秀雅,没有你的风度翩翩和一身贵气。你非嫡长,可因你出色,所以你是最受宠的,也是得到家里全部资源。父母眼前,其他孩子皆不如你。”
  “这也难怪,十根手指头也有长短,因为优秀受人偏爱是人之常情。似你这样的人,自然觉得这一切乃是理所应当,本该如此。你那些同胞兄弟蠢愚不堪,才貌皆无,如何能跟你相比较?在你的青云之志,锦绣前程跟前,所有人都应该退让。”
  “林郎君,我想似你这样的人,若有一点点真正的情分,也许就是对你父母了。因为你的父母满足了你全部要求,将你视为最为要紧之物,拿出家里所有的资源供你成才。”
  说到此处,越止轻轻叹气一声:“我想,再凶恶之辈,也是会懂得孝顺父母。你有这份孝心,也真真难得。这玄隐署是陛下指掌,也不至于伤了这份孝义。既然是如此,成全你也是无妨。”
  “你罪大恶极,自然是要死,这是谁也救不得。你父母亲眷乃至于林氏族人,倒是能饶一饶。可怜你双亲对你如此供养,寄以厚望,到最后却是颗粒无收,反倒令一家人蒙上羞辱。想来也是会惹人嘲讽,受人指指点点。”
  “不过不要紧,这些到底还是会过去的。日子一久,无论是丧子之痛,还是因你而所蒙之羞,这些都会淡去。日子照样要过,虽损耗了些家资,大约也还能过活。你家中兄弟虽及不上你聪明,可大约比你老实。”
  “于是父母终究会留意到那些平庸的孩子,接受这一切,好好生活下去。”
  “你一死,能保住家中安宁,也算是值得的。我想任是如何用刑,你也是不会说出真相。”
  表面上看,越止这些话是描绘亲情难得,可薛凝听得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这一番话里面,越止其实是在不动声色称赞林衍。
  称赞林衍是如何的聪明,能独得家中全部资源,嘲笑被林衍排挤的兄弟是平庸无能。
  而如今,林衍这个一向占尽家里便宜的聪明人,却是要自我牺牲,靠着在这里挨苦受罪,成全家里那些庸碌之辈的安稳生活。
  本来被林衍死死攥住的家中资源亦要松手了,由着父母分配给别人。
  况且薛凝不认为林衍会跟家中兄弟关系好。
  自来争产兄弟失和的例子不知晓多少,更何况林衍又是那么一副唯我独尊的性子。
  想也能想得到,林衍在家就是受尽嫉恨却占着家里资源大头不肯松口的性子。
  这些原本被林衍紧紧握在手里东西,却伴随林衍的死,不得不松开手,任由这些资源流向了别的人。
  林衍苍白的脸浮起了一丝异色的红晕,面色变幻。
  他显然被越止描绘的和谐未来刺心。
  有良心,但不多,更何况林衍死死不松口些许是为了父母,但更多是为了自己有一线生机。
  但越止打碎了林衍这样的幻想。
  就像越止所说那样,陛下已经关注这桩案子,这件事情上,谁也救不了林衍。
  更何况在林衍看来,越止亦是说错了。
  家中父母供养于他,无非是有利可图,何必非得说什么情分?若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就不会自己困于蜀地时提及家里困境,说什么费钱之处颇多。若是真心爱自己这个儿子,便不会在自己最艰难时候喊难处!
  惹得自己还要画大饼,哄得家里将剩下家底尽数供给自己!
  林衍当然也不会觉得自己要吸干林家有什么不对,他只觉得还要花心思去争,就是父母对他的爱并不纯粹!
  希望破灭,如斯处境,林衍心头亦浮起了浓浓怨意。
  这时节,越止却在这里言语柔柔:“虽知你要护住家人,必不肯招。可玄隐署招了我这个人,我总需做些事,要对你用些刑,待到裴署长满意了,我才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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