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见薛凝,越止似有几分惊讶,旋即那双漂亮眼里流淌浅浅笑意。
  他柔声唤道:“薛娘子也在这儿?”
  薛凝也与他见礼。
  然后越止似回过神来,向裴无忌告罪:“属下来迟,还请署长责罚。”
  许是木已成舟关系,裴无忌也一改那日凶狠,只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你来不来,都不要紧。”
  薛凝当然也留意到这其中的暗潮汹涌,看出裴无忌从前已跟越止结怨。越止虽身居要职,裴无忌却有故意打压之嫌。
  她想裴无忌跟越止到底有怎样恩怨呢?如若跟自己一样无妄之灾,摊上这样上司也够倒霉了。
  越止清俊面颊倒并无怨怼之色,只和声说道:“那属下就送薛娘子回城。”
  人前越止倒颇为退让隐忍,似有意退让。
  若非薛凝见过越止阴狠计较一面,单看越止表面,倒真像是委曲求全小白花。
  裴无忌本来平和面颊蓦然流淌一缕不喜,却并没有说什么,只轻点头。
  薛凝上了马车,吕雪君眼眶红红,泪水已经擦干净了,看着略回过神。
  吕雪君:“今日还要多谢薛娘子,若换做旁人,因家兄名声不好,只怕心里会觉得他死了活该,绝不肯细细去查,说不定还暗暗欢喜。”
  薛凝则柔声说道:“查案本该不偏不倚。”
  吕雪君涩声:“只怕旁人不会那么想。”
  那位裴郎君冷嘲热讽,言辞中对吕彦多有不屑。旁人未曾像裴无忌那样说,可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那位郭郎君眼里,我兄长该死,吕家上下自也没一个好人。怕连我也是个伪善心狠的,我不该替家里人说一句话。”
  薛凝嗓音轻轻:“吕娘子也并非无情之人,我想你对郭郎君,亦是有几分惭愧的。”
  吕雪君也微微一愕。
  她亦含泪说道:“若旁人如薛娘子这般体恤就好了,兄长确实有诸多不是,但害他之人也未必多干净。这不但是要杀人灭口,还要毁去吕家名声,使吕家无人同情,更无人相助,这心思刻毒得很呀。”
  “薛娘子,如今我只盼你能寻出真相。”
  薛凝点点头,然后说道:“令兄与什么人私下来往密切,又有什么人想杀他灭口,吕娘子可有什么头绪?”
  吕雪君迟疑:“我养在后宅,对大兄在外头生意并不十分了然。这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可疑之人。”
  薛凝听出多半是推托之词。
  吕雪君显然在说谎。
  薛凝:“吕娘子过谦了,你不是寻常闺秀,在家里掌家管事,不会对府外之事一无所知。你母亲身子孱弱也罢了,吕大郎已成亲,家中已有新妇,可家中一应诸事还是由你打理。”
  薛凝当然不知晓吕家家事,不知晓究竟是吕彦那个新妇争不过姑子,还是新妇无能压不住吕家那些刁滑的掌柜管事故退位让贤。
  无论哪一种,吕雪君并不似她样子显露出那般柔弱,也不可能内宅不通外事。
  “就说娥娘这件事,吕大郎在外跟人争婢,又纵奴殴打。这些事情,难道他回到吕家会跟阿母和妹子说?吕彦不会说,但吕娘子仍知晓了这件事,甚至还出面替兄长周全一二。”
  这说明吕雪君也有眼线,或是拿捏住吕彦身边长随,又或是拢住了吕彦身边妻妾,自会有人将这些事报给吕家大姑娘。
  吕雪君甚至敢一个人来认尸。
  吕彦虽是家中独苗,但吕氏亦有旁枝亲眷,唤个族中男丁相陪也是不难。但吕雪君却并未如此,她大约是想到大兄一死,虽留下稚子幼女,却不免会被同宗觊觎。吕雪君显然不愿意让旁枝族人牵扯太多。
  骤闻死讯,吕雪君虽是伤心欲绝,却未至于乱了方寸。
  “容我无礼,以吕郎君素日行事,得罪的人不少,必有值得怀疑的嫌疑人。可吕娘子却一个也没提。”
  “这一个没提,反倒说明吕娘子心里有一个明确怀疑的人选,所以不提其他。”
  薛凝图穷见匕:“吕娘子大约已猜到幕后指使是谁了,却将这个名字藏起来。”
  第24章 惜她
  吕雪君唇瓣微动,略有几分恍然之气,欲言又止。
  她没否认,可也并没有承认。
  吕雪君言语总是留三分,不尽不实,不过薛凝倒未动气。
  薛凝仍是柔声劝慰:“我想吕娘子一开始确实忿怒,可想明白后,却冷静下来,毕竟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
  “没在裴郎君跟前提,那便那人必然身份不俗。”
  吕雪君不觉以手指搅紧了手帕。
  薛凝另挑了问题:“你猜幕后之人可信得过被抓了的郭崇?”
  吕雪君微微一愕,一时答不上来。
  薛凝:“郭郎君很讲义气,可也说不准。不过信或者不信,郭崇都落在玄隐署手里,灭口怕也不那么容易。可是吕家呢?吕娘子,我都会这样猜,那别人又会怎么想?会想吕彦虽是死了,可他家里人会不会知晓内情?”
  “吕彦家里有个母亲,有个很会做人的同胞妹子,还有同床共枕的妻妾。难道别人就相信吕彦嘴真的那么严,没跟身边人透个只言片语?裴郎君急着立功,咬着不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吕雪君冷汗津津,秋日渐凉,她却竟似闷热得透不过气来。
  “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灭门自是不能。可这幕后之人精于算计,善于借刀杀人。杀你兄长借的是郭崇这把刀,对付家中亲眷自有别的名目。家中成年男丁故去,虽有子嗣,却年岁尚幼。为这份家产,哪怕族中之人有所谋算,也是顺理成章。”
  “吕娘子,就像你所说那样,吕家名声已毁,到时候生出什么冤屈,京中百姓也不会如何在意。哪怕听到些风声,也只会以为是争产风波,绝不会疑背后还有其他内情。”
  从三月前谣言四起,计划就一环接一环。
  然后薛凝就握住了吕雪君手掌:“但吕娘子若将幕后之人道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方必定是自顾不暇。”
  吕雪君说不出话,但心神已乱。
  这时嗤的一声响,却是传来破空之声,有什么擦过吕雪君的鬓边,射落吕雪君鬓边珠花,再夺的一声钉在对面车璧之上。
  那弩余势未消,尾羽犹自轻轻颤抖不止。
  吕雪君短促尖叫一声,却被薛凝捂住嘴唇生生按下,伏身低去。
  薛凝显然还是猜差了些。
  许是因郭崇被抓,对方也不干精细些勾当了,直接简单粗暴杀人灭口。
  薛凝手心浮起了一层汗水,一颗心咚咚直跳。
  穿越之后,她还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
  穿越前有赖于国家扫黑除恶,她自然更没见过。
  薛凝自然不免口干舌燥。
  大夏武风对兵器管控严格,弓、箭、刀、短矛、盾牌“五兵”不禁,其他皆禁。而且京城附近,就连“五兵”都需禁止。哪怕佩剑,也至少是寒门出身,氓民不可佩之。更不用说弩这种杀伤力极大的禁器。
  她盘算己方战力,随行有越止,还有七八个玄隐卫士。
  裴无忌这时却策马狂奔,领着玄隐卫士掠来。
  本来案子结束之后,他与沈偃也缓和许多。
  还是沈偃主动开口:“唤薛娘子来验尸,并非为了置气。”
  恼恨裴无忌擅作主张是一回事,请薛凝来验尸帮衬破案是另一回事。
  所有人都觉得,是因沈家无心结亲,沈郎君方才特意示好。
  但沈偃显然并非如此想。
  沈偃:“这件婚事既罢,再纠缠不休,也于事无补,再故作姿态弥补,那就只是为了自己安心罢了。请薛娘子来此,乃是因她
  精于验尸,善于断狱,我只是惜她之才。”
  裴无忌听着虽是不喜,却未反驳。
  若薛凝在宁川侯府是处心积虑,蓄势待发,今日薛凝展露的就是日常水准。
  裴无忌虽不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娘确实有点儿能耐,浮起在他脑海里的却是当初薛凝身边婢子一抹惊恐怯色。
  年纪小时虐婢,长大些薛凝却装起来,甚至曾经被虐的婢子也被薛凝收服,不过是图谋更多。
  裴无忌转移话题:“吕彦之事,你就不必再理会了。”
  这桩案子牵扯不小,其中有不少利益纠葛,他当然绝不愿意沈偃这等人品端方之士牵扯进去。
  裴无忌人前强势些,廷尉府自然会退让三分,不至于怪沈偃不够强势。
  这些强势旁人许是会误解,但沈偃自然应当明白。
  他想阿偃倒是对那薛娘子颇为爱惜。
  不知为何,裴无忌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方才看着薛凝跟越止相熟,裴无忌已经隐隐有些不舒服。
  越止这条毒蛇十分阴损,那薛凝呢?他不愿意承认,与越止相比,薛凝总归要好上一些。如若薛凝跟越止搅合一道,说不定会学得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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