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朝闻道,夕可死。魏楼就是她的道,是常氏人生最重要寄望,也可让常氏付出一切。
常氏起了身,回到自己房中。
她解了钗,脱了鞋,又抛了根腰带到横梁上。
魏楼在屋外其实已猜到什么,却并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越止虽然阴狠可恨,但说出来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那就是人死为大,世人总是对死人宽容几分。
如此一来,他处境也会好上许多了。
房间里传来咚咚声响,大约是踢了凳子,魏楼一动也不动。
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宁川侯府发生杀人凶案,先是郑珉这个二房主君落狱,接着就是裴无忌查出侯府贪墨薛凝这个孤女财帛。
接连出事,宁川侯也被陛下斥责治家不严,降官罚俸,又驳了之前宁川侯为长子请世子位奏折。
如此惹得圣心不悦,郑家大郎未必能顺利承爵。
最要紧是宁川侯府名声扫地,市井坊间颇多议论,甚至还编排成段子讥讽,一夕之间臭不可闻。
堂堂侯府,却欺凌一个孤女,怎么说都不好听。
郑老夫人半月前才做完寿,折腾了这么些事,整个人也憔悴不少,又染了些风寒。
秦氏身为主母在跟前侍疾,还特意带上郑四娘子服侍祖母。
服侍完祖母喝药,郑四娘子乖顺站在一边。
郑老夫人面色和缓了些,拿眼瞧着自己孙女:“听说你母亲虽想跟沈家说亲,你却偏生看中那裴郎君。”
郑四娘子面颊一红,赶紧分辨:“裴郎君这般咄咄逼人,如此为难父亲,女儿哪里还敢有什么心思?”
郑老夫人:“也怪不得他,皇后娘娘招他回来,欲委以重任,他看似放荡不羁,却也知晓轻重。总是要做出些成绩出来,给人瞧一瞧。倒是年少有为,聪明得很,就是手段狠了些。”
亏得裴无忌没听到这番揣测,不然必吐槽自己不过是想折腾一下薛凝。
不过郑四娘子却深以为然,觉得祖母分析得颇有道理。
杀鸡儆猴,只怪自家恰巧撞在枪口上。
郑老夫人冷声说道:“也不算正经结仇,但你那痴心妄想也不必想。裴后如今得势,你知晓是什么性子,裴郎君偏生是裴后最疼惜内侄,寻常人物是入不得皇后的眼。而且,你也应当听过裴无忌和灵昌公主旧事。”
郑四娘子:“也未必真有这回事。”
郑老夫人则说道:“裴后是没有提,但未必没有掂量过。本朝驸马皆会兼职驸马都尉,那是陛下亲随,心腹之职,而且灵昌公主又是陛下爱女。就算不是灵昌公主,以裴家对裴无忌寄望,正室之位必会是要紧助力,绝不会轻易许之。”
郑四娘子明白了,无论裴无忌跟灵昌公主有没有旧事,裴家心理预期是抬得很高了。
虽吐槽裴氏轻狂,但如今裴氏一族确实炙手可热,也是有属于自己资本。
郑四娘子说是侯府嫡女,身份矜贵,可哪怕没出这档子事,也绝不能入如今裴氏的眼。
郑四娘子心中一酸,不免生出几分伤怀。
郑老夫人又犯了咳疾,爆发一连串咳嗽。郑四娘子赶紧奉上温水,助郑老夫人将咳意压下去。
郑老夫人吞了热水,面色和缓许多了,缓过劲,才喃喃说道:“沾不上裴氏,也未必是什么坏事。裴氏虽是前朝便有的旧贵,到了本朝,其实声势已经没落了。只是裴家子弟素来自负,总是眼高于顶。谁能想得到,裴家居然出了个皇后,不过十数载光景,裴家又这般炙手可热。”
当初裴兰君参加采选,虽然貌美,可谁也没想到竟能登上后位。
她转头看着郑四娘子:“你着迷裴无忌也,也不算奇怪。裴家大宗那一支男女皆出落俊美,模样竟个个不错,可又易染上疯疾,每代皆有疯癫之人。便是未曾疯癫,大都也性子偏激,倨傲自负,目下无尘。这沾上了,未必是幸事。”
裴无忌便是最典型的裴氏血脉,人生得漂亮好看,样貌再出挑不过,性
子却很差劲。
郑四娘子也赶紧应了声是,心里却想无非是没机会跟裴氏结亲罢了。如今裴氏如日中天,炙手可热,但凡有一丝丝机会,家里长辈能不愿意?
当然这吐槽她可不敢明说。
郑老夫人喃喃道:“薛娘子今日是要走了吧?”
提及薛凝,郑四娘子顿时同仇敌忾,脸上露出忿色。
郑老夫人微微合目,缓缓说道:“这常氏,可是与你家阿母走得勤。”
第16章 迁府
哪怕是郑老夫人,也不得不感慨那常氏实是太会折腾。
就像薛凝那日拆穿那样,若无秦氏安排,魏楼也住不到薛娘子隔壁。打量着人家郡君年纪小,好拿捏。
秦氏能有这个心思,多半是被常氏游说,私底下许了什么。譬如若薛凝嫁入魏家,许多事便可不计较。
而今闹成这个样子,常氏又自缢死了,倒使得宁川侯府计较不得。
那妇人手腕确实厉害。
郑四娘子已惊得跪地上,欲要辩解,却不知如何说起。
郑老夫人也只淡淡说道:“此事以后不必提,但你母亲以后行事要谨慎些。”
皇宫之中,裴无忌正自聆听裴后训示。
他着二层交领右衽官袍,腰束双带,压着一枚玉壁。前朝的武官服玄色衣衫,可到了大夏,武官们的统一色调就由黑转红。却也并不是什么鲜艳的红色,而是一种略沉的暗红。
这样正经打扮,裴无忌容色更盛。
房间里青釉双耳瓶中插了几枝秋海棠,海棠花艳,却似被裴无忌容色压了压。
陛下已筹谋年余,新添机构玄隐署,框架也搭得差不多了。
玄隐署设署长一名,秩比千石,下设署令两名,秩六百石,署郎十六人,秩四百石,隐署统卫秩两百石,无定额。
如今已经点了裴无忌为署长,官服也是新制。
裴后缓缓说道:“至于你底下两位署令,其中一位便是桑浩,他跟你有些时日了,原本也是鹤卫统领陛下心腹。如此一来,自也显出陛下的看重。至于另一位署令,其实也定了下来,你大约也心中有数,要好生与之相处。”
裴无忌当然也猜得好,估摸着就是越止。
越止近日折返京城,拜为阴陵侯义子,想来是阴陵侯向裴后举荐。越止手段一向阴狠,不过宫里也乐意用之。
署内官员升迁,统卫可由署长自行任令。至于署令、署郎,则需署长拟定名单,由宫中批复,这使得裴无忌掌握署内官员升迁举荐之权。
玄隐署司工作范围,暂且是查案、缉凶,打探消息,范围比较含糊,职能上似又与三司及维护京城治安的中尉相重叠。要说独特之处,就是与陛下距离比较近,能直接吩咐办事。
裴后凤印掌管六宫,如今能举荐亲侄为玄隐署署长,其中也出了不少力,枕边风肯定是吹了不少。
而今她也跟裴无忌分析利弊:“玄隐署初成立,司职范围模糊,说明只要你想,可为之事不少。秩两百石的统卫无定员,那便是未限制玄隐署规模。且陛下对玄隐署还有一个优容的旨意,便是玄隐署可设堂问案,便是有定罪之权。”
“故玄隐署虽是新设,却是雀小而五内俱全,前程不可限量。陛下想要的,就是趁手顺心,剩下许多繁文缛节,你行事第一要紧的就是干净利落。”
这些裴后都设想得很妥当。
谈完正事,再说私事。
裴后喝了口饮子润润嗓子,微微一笑:“本来你年纪轻,资历浅,不免受人议论。不过宁川侯府这件事你办得很漂亮,干脆利落,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再来,再没人议论你跟那个沈娘子。”
“别说她不过是沈氏流落在外的野丫头,便算当真将她隐去身世扯出来,无非生母是溧阳公主。区区一个长公主私生女,又有什么了不起,当真痴心妄想。我裴氏子孙,又怎会纳寻常庸脂俗粉,自然要挑最好的配你。”
裴后面上泛起几分厌色。
裴无忌知姑母跟溧阳长公主有旧仇,故迁怒沈萦。
再来就是裴后十分笃信出身血脉,更以自己出身裴氏为傲,故目下无尘。
裴无忌对沈萦并没有特别的想法,既不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溧阳公主如此造势,他也不屑算在一个小女娘上。至于裴后口中所说名门贵女,裴无忌更无半点兴致。
他终于忍不住说道:“姑母,其实何必选中我?”
裴无忌本不愿回京,更不愿做这个署长。
裴后也没呵斥他抗旨不尊,嗓音却是柔和起来:“陛下有意抬举裴氏,人选也是要陛下满意才是。家里那几个庶出本事是有,可性子太过于偏激,陛下并不中意。”
裴无忌只得说道:“说得侄臣脾气好似不偏激一样。”
裴后滤镜八百米后,点头赞同:“那你也确实太好说话,就譬如那沈家娘子,既不喜欢,何必留什么脸面?我裴氏子弟不必受这个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