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甫一听见周宴的声音,赵九成的眉心便无意识地皱了皱。
  良久,他叹息道:“王爷若是忧心圆福商号和顾娘子的安危,那大可放心,禹州赵某说了还是算话的……”
  周宴道:“侯爷这是何意?本王说了,红木案该怎样就怎样,可别因为那顾东家跟本王沾亲带故的,就……”
  说到这里,周宴忽地一顿,看向赵九成道:“侯爷可是认为本王是为了圆福商号来的?那可真是冤枉人了。”
  赵九成张了张嘴,勉强笑道:“是赵某小人之心了,那敢问王爷是为何来禹州……”
  “嗯……”周宴摇摇头,故弄玄虚道,“时候未到,不可说……不可说……”
  赵九成的面上一僵,放下茶盏便起身,冲周宴拜了一拜道:“赵某还有些事务未了,王爷轻便。”
  周宴随意地点了点头,没太在意赵九成的敷衍,任由他离开。
  而赵九成还没走出堂中,便被人拦住了。
  “侯……侯爷……”那侍卫喘着气,焦急道,“东门遇袭……”
  赵九成皱眉,回眼望了望周宴,见他只是吊儿郎当地靠在案边吃瓜果后,又转头对守卫道:“急什么,把话说清楚。东门……徐敬呢?”
  可侍卫只是摇头,努力平气后才道:“徐大人昨日病了……东门……东门来的人自称是锦州参军,他带着太子谕令……他说……说来代太子讨……讨罪臣。”
  “锦州?太子谕令?他们怎么会有太子谕令?”
  赵九成忽地一顿,回头看向周宴,眯了眯眼:“是你。”
  堂中,周宴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瓜果,站起身,理了理衣衫,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谕令来。
  他看着赵九成,微微笑道:“侯爷,接旨吧?”
  第83章 江月升(3)我赵氏世代忠君……
  “这就是王爷来禹州的真正目的?”
  赵九成望着周宴,眼神逐渐危险起来:“陛下病重,王爷又是传谁的旨意?”
  周宴只低眸,将手中谕旨展开,念道:“臣晋昭谨遵公主殿下谕旨,特拟诏书如下……”
  “公主”二字一出,赵九成便直望向周宴,讥讽道:“本侯是先帝亲封的安南侯,太子殿下都无权降罪于我,而今王爷竟带着公主谕旨来禹州降罪?”
  可周宴根本不理会赵九成,只继续:“昭曰:本宫承父皇之命,掌天子建昭金令,辅太子监国。今察禹州安南侯赵九成:
  外结精兵权臣为祸朝纲,内豢死士隐卫欺压清员,多年僭越礼制,阳奉阴违视君臣之礼如无物,知其罪有三:
  一则,收受东南各级官员贿赂,利用职权之便,数次免除刑罚、冤害忠良。
  二则,豢养织罗处死士,刺杀多名回京述职官员。
  三则,纵容内眷越制,子女数次欺辱赴任禹州官员及其子女。
  赵氏子弟多年怙恶不悛、贻害东南,依大延律:
  今削其安南侯爵位,收回食邑,解除军职,罢免一切兵权,即日起羁押回京,待三司会审。”
  诏书上笔走龙蛇,墨迹浓烈凌厉,周宴垂眼念完其上内容后,才缓缓合上玉轴,吐出两个字来:“……钦此。”
  玉轴相撞声响清脆,堂中霎时静了一瞬,转而却又掀起更大的风浪。
  “安阳王!”赵九成瞪着周宴,目眶发红,喝道,“我赵氏世代从军镇守东南,不敢邀其功,但自视忠君爱国,无愧大延!今尔竟同公主趁陛下危重,欲强加诸罪于我!”
  说道此处,赵九成忽然顿了顿,似困兽般左右环顾。
  他望了眼周身跟着他的部下,又道:“公主乱国,蒙骗太子残害忠良,郡王殿下竟也甘做帮凶……尔等,可愿随本侯回京,勤王救驾,除魍魉、清君侧!”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周宴只静立堂中,冷眼看着赵九成做垂死挣扎。
  “哐——”
  兵甲摩擦声响,门外弓兵鱼贯而入,弓弦拉满,皆是站在了周宴对立面。
  这些人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周宴失笑,从怀中取出金令,在手中掂了掂:“各位倒是‘忠诚’得很。”
  望见周宴手中的金令,赵九成的眉心微蹙,命令道:“放箭。”
  周宴到底是郡王,身份尊贵,弓兵们没想到赵九成竟然直接下令要射死他,都面露难色,不敢第一时间放箭。
  赵九成见状,夺过身边侍从的刀便向堂内掷去。
  “呼——”
  刀刃卷着罡风,带着雷霆之势击向周宴门面。
  可周宴却只侧了侧身,轻易便躲开了那柄钢刀。
  也正是这个间隙,弓兵们都回过神来,纷纷放箭。
  羽箭如飞雨向周宴扎去,却又被他悉数躲开。
  赵九成见状,讥讽道:“都道安阳郡王文武皆平,如今瞧着,这身手倒是比军中好手都强上不少。”
  周宴一边踢起桌案挡住剑雨,一边回嘴道:“哪里哪里,这些年在外面游荡,受过太多阴险小人的暗箭了,不得已,练了练身法。”
  赵九成心知周宴是在指桑骂槐,冷笑一声,正欲说什么,却忽然听见城东一声爆响。
  他脸色一变,抬手示意弓兵停手。
  周宴总算喘了口气,将金令亮了出来:“建昭金令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擒住罪臣赵九成?”
  他手中分明拿着大延如今最贵重的令牌,处在生死一线的危局中,可面上还是那副不靠谱的模样,让人不免怀疑起金令的真假。
  赵九成讥笑道:“你是在让我的兵,来抓我?”
  周宴道:“什么你的兵?禹州是大延的禹州,兵马自然也是大延的兵马,昔年街前持刀闹事者,从来都是只问人的罪,从没降罪于刀的道理,尔等可知为何?”
  没有人回答周宴,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他的暗示。
  刀只是为人所用,他们这些士兵又何尝不是?
  赵九成道:“建昭金令又如何?一道死物,落在奸人手里,自然也失了效。”
  “当年中秋宫宴,同室操戈、血染宫墙,陛下不忍再见此惨剧,铸此金令,面之如面陛下。”周宴只不紧不慢道,“凡此金令所号召者,无论所作之事如何大逆不道,皆视作行君令,不予追责。这些……各位想来都是清楚的。”
  赵九成道:“话是这么说,可上一个持此金令的人,是废后明氏,一个乱臣贼子的姊妹,又怎知如今的端云公主,不是想效仿当年的明氏,女子干政、祸乱朝纲?”
  周宴只道:“此令是陛下亲赐公主,宫中亦有记载,赵九成,你的意思是,陛下识人不清?且当年,明氏持令所号召者,陛下都未曾追究,还是你觉得陛下言而无信?”
  赵九成冷哼一声,道:“微臣自然不敢揣测这些,陛下天子龙威,历来是赏罚分明。说来……当年明氏号召的那些人,无一不是加官进爵,只可惜……他们深负皇恩,受了陛下这般大的恩赏,竟还不识好歹地随叛臣明璋起兵造反,最终……落了个活埋鹤山、万军同窟的下场……”
  此言一出,在场兵士皆是后颈微寒,不敢再看那金令一眼。
  周宴亦是罕见地沉默下来。
  赵九成见状,冷笑一声,示意人去杀了周宴后,便领着兵往外走:“郡王既执意帮着公主霍乱朝纲,臣也只能如此了,来日进京清君侧,陛下纵是万般责罚,为了大延,臣也甘愿领受。”
  可周宴只是望着门口赵九成的背影,似是等着什么一般,连一旁逼近的刀锋都不曾躲避。
  胸有成竹到让人觉得他留有后手。
  院门外忽有马蹄声作响。
  果不其然,赵九成被人倒逼回院内,而院外坐在马上的人正是裴筵。
  “我猜猜你为什么忽然这么有耐心,肯陪我在这纠缠。”周宴抬手弹开颈边刀刃,走到赵九成身边,“一开始就托人去传信了吧。”
  “你一向谨慎,兵马大营离禹州大营不远的,可这次……为何花费这么些时间呢?”看见赵九成的眼神,周宴轻笑着望向门前的裴筵,“裴老将军威风不减当年啊,就只是调兵路过几天,就能让你这么紧张,本以为你只会着人多注意一些,谁料,你竟然将主力都调去了西边,倒是省了我们一番功夫。”
  “你……”赵九成愤恨道,“你们这是早早设局,要抓我?”
  裴筵冷着脸道:“侯爷何必如此激动,您不也是早有准备吗?调兵到西北,不就是怕世叔转道南下?”
  赵九成挫败地往后踉跄数步,惨笑道:“我赵氏世代忠君,竟被尔等奸人……”
  “行了。”裴筵一扯缰绳,讽刺道,“侯爷忠君?场面话说多了,连自己都骗过了吧?真的忠君爱国,东南受倭寇骚扰这么多年,多少百姓不堪其苦,怎的不见侯爷肯借一兵一卒?如今这副模样,真叫人恶心。名为安南侯,实则为东南动荡之源头,也不知已故的赵老将军,见了你这样的儿孙,会不会引以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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