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想起之前那个中了平罗散的人,那人死前形迹疯迷、暴躁易怒到近乎残忍。
他原本以为,只是因为过度痛苦导致的精神失常,难道……
太医颤抖起来。
只一瞬,他便明白微生玉为什么要下毒了。
陛下死了,大延还有太子,太子没了,总还能在宗室旁支里找些人来。
可若是陛下疯了呢?
思及此处,太医顿时脸色苍白,瘫坐在地。
微生玉想害的不是陛下,是大延。
叶康也明白了什么,对着周桓沉默了良久,才回答道:“陛下……娘娘已经殁了……”
“殁了?”
周桓目光顿时转向叶康,眼里闪烁的精光让人害怕:“她何时殁的?是谁杀了她?”
叶康声音都打起了颤,回答道:“陛下……陛下……娘娘是夜里难产殁的啊……”
对了,难产,叶康眼前一亮。
他想提起二皇子来唤回周桓的神志,却被一边的太医拦住了。
太医望着叶康,摇了摇头。
周桓神志失常,此时提起二皇子,未见得是好事。
“难产……”周桓皱着眉头,像是理不清思绪了。
倏尔,他又看向殿外:“她生谁难产了?阿节?不对……阿节已经长大了……”
叶康张张嘴,满脸惊恐地看向周桓,转而又看向太医:“陛下这……这是……”
太医沉下眉,半晌不言。
殿内顿时只剩周桓的自言自语:“对……阿节长大了……那她生的什么?”
叶康心底越发沉重,方想出言,就听殿外一阵吵闹。
他往外看去,只看见周珑拽着裙摆,怒气冲冲地便往内殿过来。
陛下命人剖腹取子,公主以命相挟、百般阻拦,还是拗不过,被打昏了带去侧殿。
公主自打生下来以来,第一次与陛下起争执,换作往日,宫里定要起大动荡。
只是今夜发生太多事了,所有人都忘了公主。
叶康明白周珑这是来紫阳宫闹来了,可现在可不是她闹的时候。
叶康顿时汗如雨下,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冲出内殿便要将周珑往殿外带。
“殿下……殿下……奴婢知道沈贵妃的事您心里不好受……您听奴婢说……陛下他……”
可周珑根本不管叶康说了什么,她脸色阴沉,一把甩开边上拦着的人便冲进了内殿。
“哐!”
殿门前一阵声响,吸引了周桓的视线。
看见周珑,他霎时笑了:“阿节你这是……”
周珑立在门前,面带寒意,对着周桓讽刺道:“儿臣来贺父皇……喜添麟儿……”
叶康的心都跟着提起来,连忙几个快步靠到周珑身边,劝道:“殿下您别刺激陛下了……陛下遇刺……有些……有些……”
周珑此刻怒发冲冠,哪里管叶康说了什么,只继续冷眼瞪着周桓,讥嘲道:“不知从瞧着从母妃腹中剖出的‘大延福星’,父皇是否如意?”
周桓看着眼前的周珑,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什么福星?母妃?对了,你母妃,把沈莲菩叫来,朕要问责漠北!”
第67章 秋来(1)改明儿把自己扎成死人的时……
饶是周珑再愤怒得失去理智,此刻也能看出周桓的不对劲了。
她侧过头,看向叶康,问道:“怎么回事?”
叶康只低低地摇了摇头。
周珑又看向地上跪着的太医:“你说。”
太医从未见过周珑这般凌厉。
他当下心神一禀,跪着转过身面向周珑道:“陛下中了漠北的毒。”
叶康这才将晚上微生玉的事告诉了周珑。
周珑瞧着周桓面色苍白状似癫狂的模样,问出了叶康和太医都不敢说的事。
“此毒,可会影响神志?”
太医头愈发的低了:“微臣……微臣也只是猜测。”
周珑当即甩下袖摆,转身踏出殿门。
她向外走去,将腰侧金令扔给金吾卫,道:“去禀报东宫,让皇兄回宫守着父皇,本宫去一趟郡王府。”
殿外金吾卫见了金令,霎时跪了一地。
周珑望着暗夜
,神情凝重道:“备马。”
平罗散是关外的毒,宫中都没有解药,满京如今能找的,只有周宴了。
殿内,叶康目送周珑远去,暗叹道:“公主长大了……”
他正感叹着,却听内殿一声惊呼。
“陛下!”
太医惊慌地扶住周桓,看着满手鲜血,骇然道:“陛下呕血了!”
同一片月色下,青竹居内,晋昭骤然一阵恶心,紧接着便额心剧痛。
脑中嗡鸣声愈响,似有尖刀穿额,她面色惨白,骤然跪倒下去。
“阿姊!”
周宴大惊失色,几步将晋昭扶住。
待他将人稳住,却惊觉身边人身躯冰凉,不似活人。
晋昭抓着周宴的胳膊,死死撑住身体,却觉得胸口似被镰刀绞住,喘不上气。
她额角青筋暴起,试图调息稳住呼吸,却吐出血来。
月色冰凉,晋昭望着手心滚烫的鲜血,神情开始恍惚。
多年前的记忆再次回到脑海,晋昭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咬着牙道:“东里箬……”
周宴将她抱回房中,方想替她把脉,却被晋昭拦住了:“不是病……是蛊。”
周宴望着晋昭:“蛊?”
可晋昭已经撑不下去,只抓着周宴道:“情人蛊……烟州……东里氏……”
情人蛊,雌雄双蛊,共命而生。
这也是唯一能解释她能再活一世的理由了,她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邪物。
周宴望着晋昭气息减弱的模样,急切问道:“另一只蛊在谁身上?”
可面前人气息渐若,再也没有了回应。
周宴红了眼眶,无措地握住晋昭的手。
老天何其残忍?难道要让她再在自己面前死一次?
窗棂忽闻轻响,周宴眼睫轻颤,回过神来。
他盯着晋昭,问窗外道:“什么事?”
“公主出宫了,要去郡王府寻您。”
周宴皱眉,看着晋昭惨白的脸,对另一只蛊是何人有了猜想。
他又问道:“可是宫中出事了?”
“陛下呕血了,说是中的漠北的平罗散,如今太子在宫中。”
周宴闻言,心下了然,抬手封住晋昭穴脉,道:“把侧院那个弄醒,你在这暗处盯着,我回府。”
“是。”
……
荒漠无垠,承月光似雪浪,回纥营帐似点点红星拥簇着附着其上。
“啪嗒”
营帐中央,黑沉古朴的帐内,一只烛倒下,血泪淌下高台。
高台之后,盘坐歇息的女子睁开了眼。
烛泪悬挂,摇摇欲坠,女子望着那一滴血红,抬起手,接住了滚烫的红蜡。
盈盈火光微弱,女子掌心似白骨,只有一点火红亮得刺眼。
“居然这么快就不行了……”
她起身,望着铜制烛台上的星点火光,轻声呢喃道:“阿珩姑娘,你可要坚持住啊……”
“东里大人。”
幽暗的帘帐后,侍女的声音轻细:“可汗来了。”
东里箬望着火光的眉眼一转,取来一旁的面具。
妖冶的面容被遮住,她回到座上道:“请他进来吧。”
……
水声滴答没入湖中,清润的铃声回荡在空旷山洞内。
湖水深沉如墨,镜影恍惚,晋昭走到光影中蹲下身,望着湖面的容颜,一时竟有些陌生。
“阿珩姑娘。”
山洞阴影处,女子脚腕银铃轻响:“想好了吗?”
晋昭懵然:“什么?”
“你怎么糊涂了?”
女子含笑,踩着湖水走到光影中。
她发辫上的银片熠熠生辉,额上一粒玉坠翠胜青山:“你还要救他吗?”
晋昭望着女子的织银衣摆,一缕记忆滑过脑海却抓不住。
她蹙眉:“救谁?”
“周桓啊。”
女子几个轻跃,来到晋昭面前。
她蹲下身,妖灵似地容颜耀目:“种下情人蛊,他就能活。”
“情人蛊?”
晋昭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可她怎么也记不起来。
“锵!”
剑出鞘,声音清脆,晋昭回头,便看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明珩站在她身后,眼神冰冷。
她手中剑光照雪,抵在东里箬咽喉:“再装神弄鬼,我就先杀了你,再去送他,左右京里六个王,少他一个也无妨。”
晋昭望着明珩,思绪渐渐远去,往事如洪水将她淹没。
周遭扭曲起来,她看见东里箬唇中吐出的蛊虫悄悄爬上了明珩的手腕。
她看见洞穴深处,周桓闪烁的眼。
一滴泪水落下,不知是谁的恨隐入了黑暗。
“那是母蛊。”